回想起魂穿時的那道夢境,卓軒不禁苦笑。流民連裡長都難得見上一面,還想跑進紫禁城見皇帝?切,果然是白日做夢!
他起身移動桌上的銅鏡,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塵,湊近一看,鏡中人面還算清秀,若拿他在另一個時代肉墩墩的大餅臉與之一比,那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頸上有道深深的勒痕,念及方才的懸梁經歷,卓軒伸手摸摸脖子,覺得此刻除了略感胸悶、脖子疼之外,身體並無別的不適。
也是,宿主一向勤於習武,體質還是相當出色的。
可惜啊,從十八歲回到十四歲,又得體驗一次發育的煩惱,真沒意思・・・・・・
適逢窗外有個年逾古稀的老者拄著拐杖,慢慢吞吞的走過。
還好還好!
年紀小點就年紀小點吧,倘若老天爺一不小心讓自己穿越成了一名耄耋老者,豈不是以少年之身,費了老大的勁,隻為跑到另一個時代直接終老?
尼瑪,幾十年的大好時光不知丟在了哪裡,人生還沒怎麽活明白就直接進入嗝屁倒計時,找誰說理去!
目光掃向桌上的一摞紙張,赫赫,滿紙工整的小楷!
在方桌的裡側,依次擺放著《論語》、《大學》、《中庸》、《孟子》。翻翻摞得極高的一堆書,發現裡面全是《春秋》、《左傳》、《公羊傳》、《谷梁傳》等涉經書籍和朱熹的集注本。
看來,宿主不單習武,還在勤奮的飽讀聖賢書,對他而言,拿著古書識字斷文應該沒什麽難度。
破舊的木櫃裡還碼放著另一摞書,其上滿是灰塵,很顯然,宿主從未翻看過它們。
“連個正兒八經的身份都沒有,還想文武雙修,自學成才?呆子!”
“學渣”對勤奮得只差懸梁錐股的宿主嗤之以鼻,不過,思忖再三,最後撇著嘴極不甘心的承認道:“還是做他比較好!”
他沒得選,隻能忍受憋屈。倘若有兩個角色,一個是皇太子,另一個是窮小子,擺在卓軒面前,任他挑選,那就有意思嘍。
“我真的可以選麽?其實我是佛系少年,怎麽都行,隻是覺得吧・・・・・・我姓朱比較好。”
呸,你個沒出息的!
就這樣糾結著,卓軒的心境在快速調適,站在宿主的位置設身處地想想,覺得未來很難見到出頭之日。
就這麽寄人籬下,立足窮鄉僻壤,終生受流民身份限制,何時才能迎來鹹魚翻身的轉機呀?
卑微得連野草都不如,如果對這樣的處境還戀戀不舍的話,這完全不可思議,除非腦子有病,或者所有的改變都是死路!
外面響起二娘急驟的腳步聲。
“一屋子人都等著張嘴吃閑飯,老娘嫁給卓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卓軒本能的循聲望去,就見二娘氣哼哼拎起一袋小米快步進了廚房,臉色煞是難看。
“砰”的一聲,廚房的門摔得很重。
潑婦!哪個時代都不缺這號人,禮儀之邦竟盛產潑婦,這是國恥啊!便宜小叔呢?還不出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氣死個人了!
卓軒呲牙,頓覺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腦中的某根神經似乎被重重觸動了一下。卓軒呀卓軒,你何必自尋短見?離家出走有那麽難麽!
在另一個個時代,父母稍有疾言厲色,他就會負氣出走。跑到鎮上閑逛幾個小時,感覺有些無聊時,就回到村外,擇個有些隱秘卻也不那麽難找的地方溜達,
直到被焦急萬分的父母“意外”發現,然後被苦苦勸回家。 正琢磨著離家出走的大事,卻見小叔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卓軒趕緊扯扯衣領,遮住頸上的勒痕。
小叔目光一觸及卓軒,臉上的笑容就很自然的綻放開了。
“二父。”
在初夏的某個清晨,進山狩獵的小叔失足墜下坡崖,摔斷了左腿,被同伴抬回家,請鄉下武師接上骨頭,上了夾板,服下幾副藥,躺在床上養了兩月有余。
眼看秋收在即,小叔活動活動筋骨,大概就要隨時聽候莊主的召喚參與秋收了。
“還記得四年前的那場禍事嗎?軒兒,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憨厚老實的小叔斂起笑容,若有所思道。
四年前?
那年韃賊入寇,卓軒所在的村子慘遭蹂躪,全村隻有包括卓軒在內的三名兒童逃入陽和城躲過一劫。那一次,他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兒,被陽和城中一個好心的郎中收留,在醫館做起了學徒。
那年,小叔輾轉奔波數月,幾乎淪落成了叫花子,終於在一個天寒霜重的清晨,就像電影裡的故事情節一樣,叔侄二人隔窗對望一眼,竟離奇的意外相逢了・・・・・・
望著眼前這個“便宜”叔叔,卓軒滿腹的怒氣居然散得一乾二淨,嘴角不經意的浮起一絲淺笑。
小叔目光一黯,有些猶豫的道:“軒兒,二父攢了幾兩銀子,原本・・・・・打算供你赴大同或太原遊學,可是・・・・・・你知道,那些韃子經常越境燒殺搶掠,世道不寧,二父我實在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面闖蕩。”
卓軒明白,小叔說的是實情。
這裡地處雁北古地,據說大明開國之初,陽和城四周隨處可見村鎮,人煙阜盛。到了宣德末年,迤北瓦剌擴張至大明邊境一帶, 此後北境虜患日盛,本地民眾受盡苦難。十多年下來,大家死的死,逃的逃,幾乎是十室九空,於是,方圓百裡內,除了西南方向的大同府與北邊的陽和城等軍事重地之外,其它地方很難再見到人煙。
只因東山村隱在一片丘峰中,如世外桃源一般,這才屢屢免遭韃賊的光顧。
“二父,家裡有三個弟弟妹妹,日子不好過,我不想再讀書了,過幾天我隨您下地乾農活。”卓軒違心的道。
小叔搖搖頭,“你聰明,又肯苦讀,與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咱們卓家隻能靠你光耀門楣了。書還是要讀的,隻是・・・・・・咱們是被莊主從河南引來的流民,沒有戶籍,你連童試都不能參加,這事有些麻煩。”
誰說不是!一想起流民身份,卓軒就覺得自己完全墜入了黑暗的深淵,前途看不見一丁點的曙光。
不參加童試,就不能獲得生員(秀才)的身份從而進入府、州、縣學就讀,連做增廣生、附讀生的資格也沒有。
本來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可是,正統八年,因一場罕見的大洪災,在一名晉商的巧言勸說下,逃荒的父母、叔嬸領著年僅六歲的卓軒,從河南開封府遠道來此,墾荒定居,從此之後,原住地戶籍被當地官府清理後勾銷,現住地又無人讓他們落籍,卓軒就這樣稀裡糊塗的成了流民。
身為大明的子民,卻無戶籍,很搞笑吧?偏偏如此荒誕的怪事就攤在了卓軒頭上!
直到去年,卓軒才弄明白了那名晉商的“善意”。
一切都源於“洪武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