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是方將軍的親眷還是鄉鄰?”老者好奇的問了一聲。
此人擅離職守,城樓上的瘦猴軍官卻並未出言製止。
卓軒目送方善遠去,恍若無聞,許久後回過神來,也未答話,默然朝城門走去。
老者衝那名少年軍士連連擺手,“還不讓開點,別擋道!”
柳家兄妹、舒展鴻不知道卓軒何時結識了這麽個威風凜凜的將軍,一時間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他們無暇犯迷糊,眼看方才還盛氣凌人的守城軍士一轉眼就變得老實起來,這名老者更是自願充當免費導遊引路,心裡倍爽。
更重要的是,他們終於可以進城了,或將與家人團聚,這讓他們心中充滿了期待。
“小哥可知咱們腳下的這個地方叫什麽?”進門後,老者無話找話道。
“甕城!”
卓軒駐足,想都不想就回了一句,他猜這裡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甕城。
目光越過甕城城牆頂端,就見主城牆上的角樓、望樓依次排開,與甕城城樓相對。可以想象,若遇敵人攻城,守軍大可將對方放進甕城,然後關門打狗一鍋燴。
那時以神機手、弓兵隱於主城牆的角樓、望樓及甕城城樓上,兩邊居高臨下,交叉射擊,或出動伏兵,入城的敵人就只剩任人屠戮的命了。
據《雁北華夷史考紀》所載,大同城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角,各有一處斜伸出去的控軍台,守軍登上控軍台,可以憑借火器、弓弩,覆蓋角樓、望樓及甕城城樓上的射擊死角。在如此嚴密的防守體系面前,敵人恐怕連靠近主城牆的機會都沒有。
可惜,此刻甕城城牆遮斷了望眼,卓軒無法一睹控軍台的雄姿。
“小哥好見識!”老者讚了一聲,隨即手指左右兩側城牆道:“小哥怕是不知道吧,外面東西兩側各有一處小甕城,也叫耳城,有暗道與主甕城相連。”
僅甕城就有兩層?卓軒覺得這樣的防禦體系太過奢侈,想必京城也難以與之相比。這麽大的工程量,令人歎為觀止,難怪有明一代,大同城從未失陷過。
五人又進了一道城門,老者撫須一笑,略顯神秘的道:“小哥可知,前方卻是哪裡?”
主城南門?卓軒想了想,卻沒出聲。
“兩個字:甕城!”
尼瑪,又是甕城!三層甕城啊,有多少攻城部隊經得起三重截擊絞殺?逆天了!
巍峨的高牆之下,五道移動的人影顯得十分渺小。數重城門次第排開,森然而又略顯蒼涼,仿佛在向行人訴說生而為戰,卻從未觸摸到戰火的那份孤寂。
斜照的陽光丈量出了甕城的深度,也把一分厚重化作人們的視覺感受。
老者乾癟的臉頰沐浴在陽光之中,生動的表情掩住了歲月的滄桑,“小哥可知,前方又是哪兒?”嘿嘿一笑,揚手道:“五個字!”
主城正南門,這回絕對錯不了!
剛想說出答案,一眼瞥見老者豎著兩根指頭,卓軒差點就尿了。
老人家,您豎兩根手指頭,卻說有五個字,這是幾個意思?
身體都不聽腦子使喚了,還不回家含飴弄孫去?這個時代把畢生精力貢獻給光榮的守門事業,並不能獲得任何榮譽,一不小心老死在崗位上,事後連撫恤金都沒有,很不劃算的!
“第四層甕城!”老者憋足氣,脫口道。
什麽?我去!
甕城就甕城,還第四層甕城,少說三字會死人麽?難怪您豎兩根指頭,
沒準您的腦子就生在指頭上! 腹誹泄憤之後,凝神想想,卓軒心中卻是一驚。
嘖嘖,四層甕城,太特麽變態了!
緊走片刻,前方出現了一道巍峨的城門,上刻“永泰門”三個大字,門樓高度、寬度遠非甕城城樓可比,不消說,這應該是主城正南門,進了此門,就算真正進了大同城。
卓軒加快腳步,轉眼就踏上了門樓下的甬道,情不自禁的回望一眼來路。
他親眼領略了大同城防設施的可怕之處,算是開了眼界。美中不足的是,一路上所見守軍全是老弱之兵,可想而知,去年秋天陽和城外的那場慘敗,讓大同守軍精銳盡失,至今都未恢復元氣。
這些弱兵大概僅能憑借堅固的城防設施閉門自守,要想與韃賊當面對決,就只能“呵呵”了。
若把自己想象成韃賊,一旦與眼前這個老者近身血拚,他都不忍心下手。
有限的弱兵龜縮在城中自保,廣闊的曠野任憑韃賊縱橫馳騁,這大概就是去年歷時數月之久的雁北戰場局勢。
卓軒突然發覺自己,還有柳絮、柳元、舒展鴻他們都很幸運,身為流民,此刻卻能托庇於北境最安全的堡壘,而那些擁有本地民籍的黎明百姓並不見得都有這麽好的運氣,譬如七十余萬枉死於荒野的冤魂。
他不禁暗自問道:這座固若金湯的城池究竟保護了誰?
一念及此,方才被城防設施喚起的豪情倏然散盡。
“天下興亡與我何乾?我隻想做個擁有戶籍、名正言順的小百姓,無憂無慮的過自己的富裕日子!”
這是卓軒此刻的心聲。心想進城之後,先幫柳家兄妹、舒展鴻尋找家人,然後再做自己的人生大事,發家致富,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再回二娘家的。
進得城來,老者湊近卓軒小聲道:“小哥是否要去方將軍的住地?要是去,我就找個知道方將軍住地的弟兄為你們引路。 ”
卓軒本想直接給出否定的回答,忽然意識到自己今後能否落籍說不定與方善大有關系,自己只有這麽一個有能力幫忙、看似肯幫忙的“熟人”,除了方善,還能找誰?
就詢問道:“方將軍還是遊擊將軍麽?”
“不,據說升職了,好像是······左參將。”
參將?好!卓軒期待感躥升,可一想到那個長胡子將軍,他的感覺就不太好了,畢竟長胡子將軍正好是方善的上司。
“石將軍還在大同麽?”
“你是問石亨石將軍?哦,聽人說,去年石將軍去了京城,出任京城總兵官,後來立下戰功,獲賜爵位,成了京中顯赫的大人物。”
他叫石亨?一個逃兵居然得以入京任職,還加官進爵,這不是搞笑麽!
這是什麽世道······管他呢,只要石亨不在大同就好!
卓軒想著心思,身邊的老者顯得更加殷勤了,差點就要伸手接過卓軒手上的被子,“嘿,小兄弟不僅與方將軍熟,還認識石將軍,都怪我老眼昏花,得罪了貴人!”
我與方善熟?還認識石亨?有沒有搞錯,可愛的老兵!
“去年韃賊入寇,我在逃難的路上偶遇石將軍、方將軍,隻與他們說了一句話。”
老者一愣,如同吞了蒼蠅一般,翻了半天的白眼,最後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難民營就在城北,自己去找!”
舒展鴻手抱背背的,居然還能一蹦三尺高,衝老者的背影壓低聲音噴道:“勢利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