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間城,張家武館館主張A已經把自己關在家裡兩天沒出去了。他坐在書房,看著外面的綿綿細雨,愁眉不展。
他二十一歲了,是王越的第四位弟子,卻是歲數最大的一位。他是縣人,早年家中貧苦,隻有他和病母一同相依為命。幼時習武,幫人當過護衛,三年前受到王越賞識,拜師學藝,受到王越資助在郡城開了武館,家裡日子好了起來。眼看恩師受害,他卻坐在家中,簡直羞愧難當。
他想,該是隻有自己能為師父出頭了。師父的四個徒弟,大師兄史阿居無定所,到處遊歷,根本找不到人;二師兄李典是長公主萬年的貼身侍從,前途大好,也不可能把全家老小的性命賠進去;三師兄比他僅僅早了一年拜師,卻比他小了整整五歲,武功卻是四人中最高的,當時大家都是很佩服這位年輕的同門,誰也沒有想到,師父居然把他逐出了師門。他自然就沒有理由為師父出頭了。
而張A自己就在河間城,師父的屍體就掛在南門的大街上。
“哎。”
他又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久病的母親眼看沒多少年好活,不想她晚年因為自己再遭劫難,他早衝到南門去了,不至於現在這樣自卑自歎。
一坐就到了晚上,下人給他端來的飯菜他都沒吃,還是靜靜地坐著。
“阿A。”
臉色蒼白的張母顫巍巍地靠在門邊,原本需要有人攙扶,她才能走過來的,現在這樣顯然是強撐著,全身都是虛汗。
“母親!”張A跑了過去,扶住她。
“啪”的一聲,那耳光其實並不響亮,但張母已經用盡了力氣。
張A沒有捂著臉,而是繼續攙扶母親。
張母老淚縱橫,一把推開他,靠著門框,斷斷續續地說:“沒有你恩師,我早就死了,我沒有多少時日了,你不懂嗎……你張開眼看看!”她指著南面的方向,“你去看看……你還是人嗎!王將軍居然收了你這種敗類,你還是人嗎,你丟盡了老祖宗的臉!”
張A什麽都沒說,讓下人把她攙回了房裡。
張A坐了一晚,其實他有兩個選擇,直接去搶回遺體,或者擇日等老母亡故後復仇。他在兩個選擇中不斷徘徊,又到了早上。
隻聽得服侍老母的婢女驚呼著奔了過來,摔倒在地,驚道:“老夫人……老夫人……”
張A已經不管她了,跑進老母房裡,臉容一怔,跪了下去。
“啊!”
他叫出了聲來,連日來的忍耐、鬱悶全部隨著這聲音發泄了出來。
“母親啊,你何以……”
眼前,張母已因上吊逝去。為了兒子的忠義,她幫兒子作出了難以想象的抉擇。
婢女的哭嚎聲,他根本聽不見,一聲不吭,淚流滿面。
張A在老母墳前磕了不知多少個頭,額頭已經血跡斑斑。他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來了媒人。以前家裡窮,沒人願意嫁他。近兩年日子過的好了,也開始張羅婚事。好不容易讓城裡門亭長的女兒許了他,可現在他是要去做殺頭的事情,不能牽累別人。
他又叫來了幾個得意門生,把武館轉給了他們。當弟子問起緣由,他沒有說,但還是有聰明的弟子猜了出來,便有五人願做死士追隨。
他尋思如何出手。現在城裡有皇甫將軍親率的一千官兵,以及城內的本地官兵五百人。參與到針對南門設伏的應該有幾百人,這是連日來觀察下來的結果。
無論如何敵人太多了,所以他選擇在晚上動手。最好還能有人幫忙,而郡都尉張好是最佳的人選,這人是張A的同鄉,兩人近年多有來往,無話不談,關系甚好。
他請張好到城裡最好的酒館吃飯,雅間裡兩人喝了不少酒,張A說起自己打算把武館轉給別人的事情。
張好低著頭遲疑了一下,慢慢抬頭道:“yV,你我是同鄉,算是知根知底,哥哥我說句心裡話,你是不容易的。死人必然是過去的事情,何必鑽牛角尖。”
張A歎息道:“張某人這一世沒有恩師,無從談起。老哥你也常說恩師是有品德的,有威望的。”
“我是說過,我也羨慕你有這樣的師父……”張好頓了頓,“你說吧,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他喝了口酒,歎了口氣,顯然很為難。
張A敬酒道:“明夜動手,是否請大哥把南門的兵都撤了?”
張好猶豫了一下,倒了杯酒,舉杯道:“我在那也就兩百人,我讓他們撤了。但洛陽來的兵我是動不了的,見諒。”
張A動容道:“這樣便好,謝謝大哥!”
一切就緒,張A便把所有計劃與五名死士全盤托出。
第二天子時,張A等人靠近南門的集市空曠處。此時廣場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一根木柱,柱子頂端橫著一根短木,用繩子垂掛著一具屍體,在黑暗中的風裡飄搖。由於是自刎而死,脖子以下的衣服血跡斑斑,頭髮披散。
張A喉結鼓動,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師父,好像有點不對。”
有人這麽說的時候,張A也發覺了異樣,遠處的廣場四周的路道似乎有黑色的人影。
“之前查他們崗哨的時候,並沒有人堵在路道上,他們應該是在附近的屋子裡。”有人道。
張A心裡一沉:“撤。”
他們後退了一段距離,突然間火光圍聚過來,周圍的三條路全部是官兵,大道上擠滿了人,為首一騎赫然是張好。
張好此時披盔戴甲,手持長矛,冷然道:“yV何苦呢?”
“你!”張A氣滿胸膛,“張好!你這個孬種!”
張好苦笑道:“你既然告訴我,我不可能置之不理。你在告訴我的時候,就該想到你把我全家二十多口人都拉下水了,而你呢,無牽無掛,你以為我不知道。何況哥哥我已經做了八年的都尉,你就給我當個墊腳石吧。”
他的話是有深意的,做了八年的郡都尉,他覺得自己最好能晉升,人之常情。另一方面,郡都尉是太守的副將,並非常設,一般設置於邊疆、動亂地區,像冀州北部幾個郡僅僅是為了策應幽州抵禦烏桓,才在每個郡置了都尉,一旦軍情不緊,很可能裁撤了。被裁撤後的人員一般不會有太好的安置。
“貪慕虛榮的小人!”張A大喊一聲,拔劍衝殺過去。
忽然,一張大網從高處屋頂扔了下來,穩穩地蓋住了四人,張A也在內。其余兩人想要去搭救,卻被弓箭射倒在地。
不一會,四人跪在廣場上,手腳被縛,一側便是掛著王越屍體的木柱。
張好身邊站著兩人,比張好地位要高。張好正不斷對他們說著關於這次圍捕的精妙,郡太守李固滿意地點了點頭,另一人沒說什麽,但此人的地位顯然比李固還要高。
張好走到四人面前,說:“除了張A外,另外三人我知道隻是意氣用事,隻要你們把罪狀一一說清楚,可以從輕發落。”
他拿了把刀走到第一人面前,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
“說吧。 ”
“不知道。”
“再給你一次機會。”
“不知道!”年輕人低著頭,擲地有聲。
嘩然一聲,血濺了一地,人頭滾落。張好的刀落到了第二名中年人的脖頸上:“說吧,命隻有一條。”
對方默不作聲。
“我數三下,一,二,三。”
一刀砍下對方頭顱。
又對第三人道:“你……”
“賣友求榮!狗都不如!”
“好!”張好怒目圓睜,一刀砍了對方一條臂膀。
那漢子悶哼一聲,傷口處血流不止,咬緊牙關,竟沒有倒下。
“好,夠硬。”張好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他把刀給了手下,對張A道:“張A,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張A抬頭盯著他,眼睛裡滿是血絲:“認識你,是我眼瞎了。人在做,天在看。”
張好冷冷地笑了起來,退到那名洛陽來的將軍身邊:“將軍,此人是王越的弟子。隻要把他捆在這裡,加上逆賊的屍體,就可以把賊黨全部引出來,一網打盡。”
將軍點了點頭,一聲不吭,臉容十分平靜。李固誇獎了他幾句,畢竟張好不管做什麽,最後功勞最大的還是他這個太守。
就這樣,他們將張A直接綁在了那根柱子下面,上面掛著他師父。
此情此景,連趕集的人看到了也唏噓不已。不少人說張A是有骨氣的人,把那個郡都尉張好罵的豬狗不如。王越本身很有名望,樂善好施,落得這樣的下場,都說是讓人陷害的,民眾對於官府極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