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前的廣場上打架已經停止,皋門城牆上一片寂靜,雍帝知道來人是於少歡與陸景禮後,心裡便放下了,安排杜休去將二人喚過來後,自己就是一副從容的樣子,至於其余人,則皆是一頭霧水。
寶山塔燈劈啪的燒著,即便禁軍很快取得水來,也注定救不活這木質紙糊綢緞裝飾的花燈了。
太子嚴重倒映著明黃色的火光,臉色陰晴不定,這其中很明顯是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大概又是謝傳敬說什麽了,想到謝家,二皇子的倒霉也沒那麽值得高興了。
渾身是血的於少歡二人跟在杜休身後,心中忐忑。
於少歡跟杜休不熟,便眼神示意陸景禮打聽打聽,陸景禮翻了個白眼,開口道:“杜大監,這個這個……”
杜休聽陸景禮支支吾吾的,也沒用他多問便回道:“陛下情緒較好,你二人若是應對得體,當是無礙的。”
於少歡長舒一口氣,出主意的時候沒考慮這麽多,事到臨頭才想到一旦雍帝怨恨他們壞了燈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們砍了怎麽辦,現在雍帝的身邊人明言無事,那就是無事了。
“大監。”陸景禮接著問道:“敢問大監,我的二皇子表哥可跟陛下在一起。”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杜休略一頓,頭也不回地道:“魏王殿下是今日燈會的負責人,因此一到皋門便去安排事情了。”
“那大監可知他在什麽地方安排事情。”
杜休沉默良久,方才道:“不知,不過你們鬧出了這麽大動靜,他現在應該在前面廣場上主持秩序。”
陸景禮搖頭道:“我可沒看見。”
杜休沒有接話,直到進了宮門,在內牆的台階旁,杜休才一邊搜著二人的身一邊道:“因為陛下急著見你們,就不帶二位更衣了,其實這樣也好,模樣慘些陛下才會可憐……”
二人隨著杜休上了城牆,從一排宮裝麗人身後走過,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滿臉好奇的回頭看著他們,不少人還用手捂著小嘴,估計是看到二人滿身血汙感到惡心吧。
繞到了一個大圈,雍帝近在眼前,這是於少歡第一次面聖,心裡頗有些緊張,又有些埋怨陸景禮剛剛問杜休的問題都是一些沒用的,為什麽不問問見皇帝要注意什麽呢。
“陛下,二人帶到了。”杜休的聲音突然響起。
於少歡還未有反應,陸景禮已經大聲道:“草民陸景禮給陛下見禮。”
說著躬身拱手行了個大禮,這一下來的太過突然,於少歡來不及反應,又覺得學著他說話很傻,所以便一言不發的照著他的樣子一躬到底,然後動也不動等著雍帝發話。
雍帝也沒讓二人這麽僵著,輕聲開口道:“陸景禮~呵呵,真是一點沒變啊,每次來到京城都會無事生非,從尋釁滋事到聚眾鬥毆,這次更是攪亂了朕的燈會,你這是以為朕不敢罰你啊。”
陸景禮連忙道:“草民不敢……”
雍帝輕輕哼了一聲,“等到禁軍和民眾的傷亡結果出來,你再說敢不敢的事情吧。”
接著就不在理會他,轉向於少歡道:“陸景禮往日鬧事也都算是把握著尺度,這次這般胡來該是你教唆的吧,於少歡,朕可是聽過你的名字不止一次了。”
也是在杜休去叫人時,雍帝才想起來,幾個月前曾經聽過這個名字一次。
於少歡見雍帝在那邊不慌不忙的說話,心裡非常著急,現在哪有時間讓你慢悠悠的擺譜,但雍帝真的問向他了,又突然覺得沒法開口,原因是,這裡人太多了……
人太多了就不能直言二皇子又不軌之心,略一思忖,於少歡垂著頭回答道:“情況緊急,草民也是迫不得已。”
雍帝聞言坐直了身子,“什麽情況,哪裡緊急了,今晚最緊急的情況就是剛剛你們兩個出來搗亂。”
雍帝沒讓二人抬頭,二人自然不會抬頭,於少歡眼睛四轉,看著遍地的裙擺腳面,眉頭緊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陸景禮突然接口道:“我二人冒此大不違,是為了彌補昨日的失誤。”
“什麽失誤。”
陸景禮深吸了口氣,答道:“這主要是於少歡的失誤,他昨日忘記了對謝傳敬世伯說時間。”
場上的所有人,能聽得懂只有雍帝和杜休,太子突然有一種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的感覺。
雍帝沒在繼續問,能在此時以這個方式見面,他們想說的“時間”不難猜。
看了看四周,雍帝突然道:“盈招呢?”
眾人沒人搭話,從鬥爭中取得帝位的雍帝面沉如水,又問了一邊,“端木盈招呢?”
杜休垂首而立,一言不發,貴妃韓氏雖覺得皇帝這話問的莫名其妙,但問的人是她兒子,由不得她在後面縮著。
“回陛下,魏王是這次燈會的負責人,現在下面出了意外,亂做一團,魏王想來應該是在前面指揮。”
雍帝站起身,看著已經被撲滅的塔燈,輕聲道:“這才多大點事,哪裡需要魏王殿下寸步不離的守著,況且這塔燈上的火也控制住了,他更該先回來請示才對。”
雍帝說話聲音越來越大,“杜休,立刻派人去把魏王端木盈招找來。”
杜休向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老奴已經派人去找了。”
於少歡大訝,自己明明就跟在這個大太監身後,怎麽不知道他是何時派的人呢。
雍帝回頭撇了一眼還沒鞠著躬沒起身的二人,微微點了點頭,“你們平身吧。”
於少歡這才有機會看到一身暗紅色龍袍的皇帝模樣,或許是因為剛才脾氣上來的原因,雍帝的模樣並不是傳言的和藹溫柔,而是氣場強大,威勢逼人。
雍帝看著於少歡和陸景禮二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對他們冒死來報信驀升好感,和聲道:“身上的傷,可還要緊。”
二人連忙道:“都是小傷,不礙事。”
雍帝微微點頭,手扶著牆垛沉默了一會,突然道:“杜止,去把巡防營將軍郭維喚來。”
杜止派人去找後沒多久,郭維沒來,一個小太監卻急匆匆的跑了上來,離著好遠就趴在地上道:“報陛下,杜大監求見。”
杜大監,雍帝有些納悶的看了一眼杜休,見他毫無動作才意識到這個杜大監是他的乾爹……
在於少歡詫異的目光下,一個垂垂老矣的太監緩緩的走過來向雍帝行禮,“老奴杜止,給陛下見禮。”
雍帝對老太監頗為客氣,“呵呵,杜休也真是,沒什麽大事,卻將杜大監請來……”
杜止年齡雖大,但於少歡只看了他兩眼,就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氣息都被他牽引著流動了起來,大驚之下連忙收回目光凝神秉氣。
崔毓曾經說過,身體不健全的人由於氣血不足,經脈破損不全,循環不暢以至於無法練武。
但凡事都有例外,總有一些或是天賦異稟或是機緣奇遇的人能夠破有破招,另辟蹊徑找到內息循環的方式,練成武功,這樣練成的武功反而較比常人會更強。
換言之,一萬個太監中只有一個能練武的,這一個能練武的幸運兒實力也會遠遠超過尋常武人,不用說眼前這個老太監就是這種人了。
杜止老太監上來後,雍帝似乎心安了不少,回到位置閉目靜坐,皋門上一片寂靜,不久後雍帝不耐煩了,“郭維呢?端木盈招找不到,郭維也找不到麽?”
說來也巧,雍帝話音剛落,一個身穿重甲的將軍匆匆跑上前來,如同之前那個小太監般隔著好遠就伏在地上道:“末將郭維,萬死報陛下,駐扎在京南的平寇軍軍營遭到襲擊,看來人旗號,是東海王……”
太子神色大變,一躍而起,大吼問道:“平寇軍?”這是為數不多他能控制的部隊,所以聽到它遭受到了襲擊立刻心慌意亂。
於少歡心跳驟然加速,看向身側的陸景禮,陸景禮神情嚴肅,雍帝緩緩站起身,“隻此一個?”
郭維汗如雨下,這一個還不夠麽?東海王造反了呀……
郭維還沒說話,於少歡突然眼睛一轉,想起來一事,便大著膽子問道:“郭將軍,你乃是巡防營將軍,維護京城治安是你的責任,可是今日宮前有燈會,你為何不在宮前當差,以至於陛下招呼了這麽久才找到你?”
郭維不認識於少歡,但能站在這裡的就有問他話的權利,便連忙答道:“今日擁擠之處並非只有宮前,夫子廟秦淮河也是人來人往,因此末將便跟治疏隊的匡將軍商量了一下,由他負責宮前,我負責夫子廟,這事是早就商量好的,建康府府衙也有備案……”
“為何是建康府的府衙而不是兵部!”太子首先大聲質問道。
郭維感覺氣氛有些不對了,“這並不是調動軍隊,只是尋常的維護治安,所以只要去建康府報備就好了,這是慣例,末將上任後一直是這麽做的。”
於少歡對去哪報備不關心,搶在太子再問前開口道:“治疏隊的匡將軍?哪個匡將軍,可是匡國權?”
匡國權是二皇子的心腹,場上所有的人心知肚明,於少歡這麽問話明顯針對二皇子,再聯想到雍帝剛剛的問話,所有人都看向了郭維。
郭維點頭道:“沒錯,匡將軍說燈會是魏王負責,他協調魏王更方便些,正因如此末將才同意去夫子廟的……”
“幾年前是沒有治疏隊的……”,“說起來這治疏隊和巡防營職責多有交叉,不過是朝中大佬們爭權奪利的工具罷了……”
於少歡想起幾個月謝恭伯過壽時昭陽宮外的見聞,長長的歎了口氣,他可算知道是哪些大佬在爭權奪利了。
“陛下。”老太監杜止向前道:“老奴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不過僅憑東海王造反,陛下就不該坐在這裡了,老奴鬥膽請求伺候陛下回宮。”
雍帝尋思一下,點了點頭:“好,不過不必杜大監陪我了。”
接著大踏步向前發號施令道:”太子,你立刻下去整合禁軍,疏散百姓,同時派人保護這皋門上下,記著,是派人保護,你不得過來,杜止,你隨在太子身邊,確保他無恙,朕這裡不用你管。”
“眾位愛妃就留在這裡,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離開。”
“父皇……”一個年齡較小的公主聽雍帝的語氣似乎是要她們扔下,登時有些眼淚汪汪的呼喚。
雍帝輕輕笑了笑,“若是無事,你們在哪都一樣,但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事,這裡反而是最安全的。”
接著轉向郭維道:“郭維,你帶了多少人來。”
郭維回答:“末將來的匆忙,隻帶了兩隊人。”
“兩隊人,一百人。”雍帝點了點頭,“派一個心腹跟杜休一起去把你們巡防營的人都領來,現在就去,你則帶著這兩隊人跟著朕,朕今晚的安危就靠你這兩隊人了。”
杜休和郭維領命下去後,雍帝止住了想要提出不同意見的老太監杜止,轉頭向於少歡和陸景禮道:“朕這些個決策,很大因素是因為你們兩個冒死傳來有人要弑君的消息,因此若是今夜平安無事,你們兩個就等著砍頭吧,無論是陸江潯還是謝傳敬,誰求情都不好使。”
都到了這個時候,於少歡自然會說硬氣話,“若是無事,人頭陛下盡管拿去便是,但是在這之前,還請陛下允許草民護衛左右。”
陸景禮也連忙跟道:“還請陛下允許草民護衛左右。”同時出聲的還有木川和幾個成年皇子。
雍帝輕笑了笑:“你們兩個想跑都跑不了,盈川嘛,也可以跟著,至於吾兒還是留在這裡守護你們的母親吧。”
雍帝十分清楚,若是二皇子真的有什麽行動,那麽此時向回走一定不安全,他雖然可以分散嬪妃兒女來分散二皇子的注意力,但最後還是沒有這麽做,自己走也沒什麽。
於少歡對這種不自私的行為非常敬佩,那麽問題是,我們要把人往哪引呢……北鎮刀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