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死了,被藤蔓抽盡了精血,只剩下了一層皮囊,赫蘿打了個響指,將熊地精的遺體輕輕放到了安德斯坦的面前。
安德斯坦顫抖著向莽山的遺體伸出了手,曾經像山一般高大的熊地精,如今卻輕的可怕,他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悲痛,將莽山的身體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地精長老再沒有哭泣,他似乎已經流完了所有的淚水,輕輕的拍打著莽山的背,嘴中哼著不知名的歌謠。
梅丘仍然沒有放棄勸安德斯坦加入卡尼迪領地輔佐自己的打算,赫蘿在這一戰中展現了強大的實力,可以作為領地未來的武力保障,維恩雖然對內政也有涉及,但卻只能算是兼職,與眼前的地精長老相比,兩者在領地建設方面的造詣簡直如螢火相比皓月,梅丘覺得安德斯坦的存在就如穿越之前的薑子牙或者張子房一般,會對自己產生極大的裨益。
硬著頭皮向地精長老走了幾步,心中思索著該如何勸安德斯坦放下仇恨同意做自己的幕僚或是老師,他是真心實意想向老地精學習地精文明的先進知識,作為一名來自於21世紀華夏的新時代青年,他明白科學創造出的奇跡絲毫不弱於神奇的魔法。
輕輕的俯下身子,真摯的看著安德斯坦的眼睛,準備好的言辭被堵在了嘴裡,梅丘心中一片冰冷,好像泡在冰水中一樣。
他看到了老地精的眼睛,眼神空洞且虛無,他的眼中並沒有感情的存在,也再也不需要感情了,這一刻梅丘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做哀莫大於心死,安德斯坦的心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只看了一眼,梅丘便心虛的移開了眼睛,再也不敢直視安德斯坦。
老地精一個人孤獨地擁抱著莽山的屍體,沒有哭泣與哀嚎,但場景卻出奇的悲傷,好像童話裡面失去了國家的國王懷抱著心愛獨子的屍體,從此以後沒有了責任與牽掛,沒有了陪伴與依靠,再也沒有未來。
周邊許多幸存的地精壯著膽子遠遠地看著安德斯坦,在確認了莽山的確已經戰死之後,紛紛大叫起來,爭先恐後的向丘陵深處跑去,正如安德斯坦所說的,它們已經嚇破了膽,從此以後,它們只是它們,再也沒有成為他們的可能。
梅丘揮了揮手,對安德斯坦深深施禮,轉頭離開。甲士們撿起散落在四周的同袍的屍體,跟在家主身後一起向東而去。赫蘿雙眼迷離,停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轉身跟往梅丘離開的方向,
所有人都離開了,天地間只剩下抱著熊地精的老地精。他靜靜的坐在那裡,宛如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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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出征丘陵之後已經過了一天一夜,梅丘一回到城堡就走進臥室,他將自己關在臥室裡,不吃不喝。
門外傳來了清脆有力的敲門聲,梅丘並沒有回應,他捂著腦袋縮在床上,身體像球一樣縮成了一團。
伴隨著“彭”的一聲,大門被暴力打開,維恩緩緩走了進來,手上端著餐盤,他走到琉璃床邊,深深施禮,“家主,晚餐已經準備妥當,請用餐。”
他將餐盤放在梅丘身邊,搬過一把凳子坐在梅丘對面,油燈晃動,兩人的影子也隨之搖曳。
維恩率先打破了靜默,他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原本赫蘿大人也想一起來的,但被老朽勸住了,想必您也不想讓赫蘿大人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吧。”
梅丘坐不住了,赫蘿的名字讓他的身上多了些生氣,
“你不該這麽早來的,再讓我一個人安靜幾天多好。” “您已經成年了,繼承了男爵的爵位,不再是孩子了,您的意志影響著整個卡尼迪家族與上萬名領民,我不敢懈怠自己督促的職責讓您一個人在房間裡待太久的時間,一天已經是極限了,時間一長,領地內的人心就會浮動。”
梅丘詫異的看著維恩,兩世為人,他第一次感受到這麽充足的存在感。
維恩繼續說著,聲音低沉,“說實話,我其實並不理解您為什麽會這麽失落。”
“為什麽?”梅丘不可思議的重複著維恩的用詞,痛聲道:“家族損失了上百名甲士,損失慘重,他們慘死在樹乾下,許多人甚至屍骨無存,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在成人禮上的臨時起意,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我不應該婦人之仁,我應該一刀殺了達克!”他的語氣激動起來,眼圈漸漸發紅,“我應該早就想到戰爭是要死人的!是我害死了他們!”
維恩露出了訝然的神色,片刻之後,緩緩開口,“真是讓人驚訝的理由啊。”
“或許您以為殺了達克就可以避免那上百名袍澤的犧牲,日子就會像往常一樣無趣且悠閑,您可以像往常那樣繼續每天的訓練,不時偷偷懶,無聊了就去領地周圍轉轉,看看土地的收成,問問領民家的狀況,您是善良且仁厚的主君,必不會太過逼迫自己的領民,所以可以預見您治下的領民的生活質量會比韋斯特老爺那時好很多,大家可以安居樂業其樂融融。”維恩歎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但是家主,所特倫卓和歐菲卡塔林丘陵的距離太近了,我們絕不可能和地精們一直和睦相處下去,爭端隨時都會爆發,到那個時候或許會有別的意外出現,或許會造成更大的傷亡,您實在不必為這次討伐戰的損失而自責,事實上,以一百名甲士的損失擊殺一名超凡階的人外,已經算是難得的大勝了。”
加達裡王國雖然在很長的時間裡都保持著和平的氛圍,但晨曦大陸卻絕算不上寧靜祥和,大陸各處都不時升起烽煙,其中有很多都是人類與人外之間的衝突,像卡尼迪這樣的開拓領隨時都可能被成群的人外大軍圍攻,所以各個開拓領對於人外的態度一向是消滅在萌芽之中。
安德斯坦直到最後一刻還在質問梅丘為什麽無緣無故的圍剿他的部落,但是絕大多數時候,人類與人外之間的戰爭都是沒有緣由的,彼此的身份很自然的決定了相互之間的敵對關系,殺死對方的理由往往並不是因為對方侵害了自己的利益,而是因為對方擁有了侵害自己利益的實力。
梅丘又一次想到了那名強大的熊地精,他威風凜凜,如戰神一般獨自衝向數百名卡尼迪家族的甲士,將所有出現在面前的甲士拍成了血霧,想象著樹乾向自己拍下的情景,梅丘突然打了下哆嗦,下意識的說道:“確實很強大啊。”
“是的,那名熊地精確實是我所見過最強大的戰士,強悍,堅毅,忠誠,擁有所有戰士應該擁有的美德。”維恩情不自禁的感慨道:“當然他也得到了最榮耀的結局,在榮光與武勳的環繞中,死在了自己所效忠的主君的懷裡。”騎士不停地點著頭,語氣中竟然包含著一絲羨慕。
梅丘點了點頭,那名叫做莽山的熊地精,應該是死得其所的吧。
他心裡的某個地方突然釋懷了。
順手拉過維恩帶來的餐盤,拿過了一塊白麵包,大大的咬了一口,味道很香。
“真是難得,赫蘿竟然沒有偷吃我的白麵包。”
“赫蘿大人確實盯著這塊白麵包看了很久,不過最後還是以大毅力放棄了您的晚餐。”維恩微笑著,語氣歡快起來:“畢竟,赫蘿大人是卡尼迪家族的魔法顧問,也是家族的一份子啊。”
梅丘點頭,幾口吃完了手中的白麵包,腹中的饑餓感稍緩,他突然很想赫蘿,很想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