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雨飄零..
雨水順著棕衣滲到內衣,寒冷刺骨。
可楊廷麟和倪元璐二人卻不覺得冷,心中熱血沸騰猶如某種發情的動物。
錚錚鐵骨,皇上對他們的評價,不可謂不高?
這也是他們畢生所求。
有此一句,人生值了!
“皇上曾言,如今大明的命運已經艱難到了極點,可朝臣只求道理上講得通,就是不看看形勢的輕重。
隻喜歡發表自己的見解,卻根本不考慮事情的發展。
朝堂上天天你爭我吵不說,私下裡還要爭鬥不休。一個人乾事,卻有許多張嘴巴在那裡議論。
在一邊提意見的人總是爭意氣長短,筆鋒巧拙,卻一定要強迫別人聽從自己的話才可以,這哪成呢?
就說你們彈劾溫首輔一事吧,你們捫心試問,是公心還是私心?參倒他了,你們東林黨人又有誰人可為相?
就算你們推薦一人,又是否就能擔此重責,穩定朝堂局勢?抑或能力挽狂瀾,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你們若能找出來,盧建鬥也跟你們在一起彈劾溫首輔,有嗎?”
寒風中,盧象升挺起胸膛,目光銳利如刀,說話擲地有聲,一改平日裡笑眯眯人畜無害的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盧象升,一個以國為重的國士。
剛剛湧起的熱血瞬間冷卻,楊廷麟和倪元璐二人被盧胖子這番振聾發聵的喝問,羞愧得恨不得鑽進死人堆裡。
是啊,他們彈劾溫奸相,不過人雲亦雲,不過是集團利益需要罷了。
至於說溫奸相倒台,誰能代替他穩定朝局,老實說,他們是沒有考慮的。
似乎,這不是一個國之重臣應該做的事情。
鐵骨錚錚,他們當不得皇上如此評價。
倪元璐挺身朝盧象升一輯,沉聲說道:“多謝盧督點撥,汝玉受教。”
或許,這就是頓悟吧。
當然,如果不是此情此情,他原本沒這麽快上道。
應該說是壞境改變了他。
過去,倪元璐的生活一直過得很滋潤。
和其他東林黨一樣,談話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在青樓裡,何曾有過在死人堆裡的?
這次,崇禎皇帝讓他來到西北,一路上目睹百姓之艱辛,時有感觸。
終於,在此時被盧胖子點化成功了。
東林黨人,確實務虛不務實。
目的達成,盧胖子撚須微笑,招呼他們邊走邊說。
“伯祥,本督想讓在天雄軍參讚軍機,而汝玉則負責軍法軍紀這一塊。
你們不知道啊,本督天雄軍在作戰的時候,雖然個個奮勇爭先,但一遇戰事不順,卻能輕易地就崩潰了,你們知道其中原因嗎?”
“請盧督賜教。”二人微微俯身答道。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天雄軍之所以能戰敢戰,那是因為軍中的將官上下皆是本地人,彼此都沾親帶故。
一人陣亡,人人拚命。
可裙帶關系固然能極大地維系軍中的團結,可另外一個問題也出來了。
一旦仗打得不順,有人撤退,別人卻不好阻攔,也跟著一潰如注,天雄軍中的軍法形同虛設。
說到底,軍隊缺少紀律,就如同一個魯莽的孩子般——任性。”
踏著泥濘的道路,盧象升慷然而談。
“任何一支軍隊和一個人一樣,都有他本身的稟性。練兵,其實就是將軍隊練出本身的氣質來。
如此,才能算成功。其他,都是假話。
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天雄軍上下將人情關系看得太重,這樣是成不了鐵軍的。
不能成為鐵軍,自然也就鍛造不了皇上口裡的軍魂。
故而,強軍當如戚少保般,首重軍紀,方能成軍成魂。”
雨水中,盧象升高大的身軀邁步向前,睿智的眼神掠過天際,堅定的腳步濺起片片泥濘,卻難阻擋他前進的決心。
一個人,能單獨帶出一支軍隊,本身已具備將帥之才的資質。
若能再進一步,加上無敵戰績,就是曠世名將。
這些,老盧都懂。
過去,沒機會。現在,機會來了。
寒風撲在臉上,長須撫動,曾經那個書生已然不在了。
“清點傷兵,妥善安置。”回到府衙,他一面擦拭水漬,一面下達命令。
不久之後,一名親兵遞過信件過來稟報:“盧督,中路軍大敗,湯九州戰死,左良玉畏敵,賀人龍獨木難支,流寇兵圍南陽府,洪督求援。”
銅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爾等無用之輩,朝廷養你們何用?”老盧匆匆閱畢告急信件,一胸頓時漲紅,他憤然將信件揉成一團,狠狠摜在地上。
“左良玉你這個敗軍失地之輩,本督一定要奏請皇上,將你軍法從事!”盧象升極其憤怒,在房中來回踱步。
中路的明軍,雖然兵力眾多,但因為互相拆台,一盤散沙,結果竟被老回回與蠍子塊兩部流寇分兵擊破,一路潰敗。
現在豫西北的重鎮內鄉、鎮平兩縣已失,周圍縣鎮亦皆被流寇佔領,敵軍正全力攻打南陽府城,情況甚是危急。
中路領軍洪承疇,急急來了求援信件,他在信中哀求道,若盧象升不趕緊派來援軍,隻恐南陽府城亦是難於堅守。
若南陽府城一失,則整個豫西北的局勢,恐怕又要一片糜爛了。
同時,負責南路軍的孫傳庭大軍,有面臨背腹受敵的危險。
戰場形勢,真是瞬息萬變啊!
“盧大人,中路諸將,敗軍失地,自當嚴懲。只是現在情況危急,卻需緊急想辦法救援,方是要緊。”
盧象升的親兵將領楊陸凱在一旁提醒道。
盧象升沉默良久,終咬牙道:“罷罷罷,局勢已是如此,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抽調祖寬的關寧鐵騎先馳援了。
待本督親書一封,帶給祖寬,令其見信後,立刻徑直南下,爭取早日打敗流寇收復失地。”
盧象升說完,隨即鋪紙研墨,便欲揮毫而寫。
“陸凱,你和千五健銳營同祖寬一同南下,本督擔心他馳援不力。
你告訴他,本督帶大部隊隨後趕到。”
盧象升把信件交給楊陸凱,朝他吩咐道。
祖寬這個人和他的三千關寧鐵騎,用是好用,戰鬥力杠杠的,真沒什麽可說的。
只是,這個人有毛病,非常不自覺,需要監督。
對於盧象升的命令,祖寬還是聽的。
其他人嘛,那就要看情況了。
現在情況緊急,盧象升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讓自己一千五百人的健銳營,其實就是親兵隊伍,用來看管他。
這個由親兵組成的健銳營,是非常牛逼的。
相當於這個時代的特種部隊,專門用來劫營和奇襲。
過去鄖陽的成功,靠的是長途奔襲,洛陽以騎兵數千擊潰闖王百裡聯營,山西以三千關寧鐵騎蹂躪闖王數十萬大軍,靠的還是長途奔襲。
野戰和奇襲,是盧象升最喜愛的戰術。
楊陸凱領命離去。
老盧獨自一人思索片刻,眼中迸發出殺機,終於下定決心,左良玉這個人不能留了。
因為,此人有驕橫不法之心。
崇禎七年,叛軍渡黃河離開後,左良玉同其他將領們分地把守。陳奇瑜、盧象升正在陝西、湖北兩地鎮壓叛軍。
同年夏,中州地區沒有戰事。後來陳奇瑜在車箱峽讓李自成死裡逃生,朝廷討論聯合山西、河南、湖北、四川的兵力從四面八方來圍剿他們。
叛軍於是兵分三路:一路向慶陽進攻,一路挺進鄖陽,另外一路出關後挺進河南。
挺進河南的軍隊又分為三路,受到攻擊的郡邑一下子吃緊。
左良玉扼守新安、澠池,其他將領陳治邦駐守汝州,陳永福扼守南陽,都只是坐甲自保而已,根本不主動出擊。
叛軍每個兵營有幾萬士兵,士兵們輪番出擊作戰,軍糧供應充足;官軍兵少,設防又多,糧餉供應跟不上來。
叛軍騎馬前進,一天一夜能走幾百裡。官軍步兵多,騎兵少,走幾十裡路就精疲力竭。
因此大多都有畏敵情緒。
左良玉在懷慶時與當地巡撫意見不一,由此產生了私心雜念,沒有嚴加追逐而給了叛軍以喘息的機會,又收留了很多投降過來的將領以便擴張自己的勢力。
三邊總督洪承疇以文書征調他的軍隊,也不準時應征,漸漸顯示驕橫自恣的端倪出來。
十二月在磁山同農民軍相遇,大戰的場面有十次之多,卻只是把叛軍追擊一百多裡,並不剿滅。
典型的養寇自重啊!
現在,又來這麽一出。
老盧坐在書案上,準備給崇禎皇帝奏請此事。
他雖然有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但先說,是尊重。
為臣子的,不能學袁嘟嘟。
此時,一名風塵仆仆的錦衣校尉,急急地隨著親兵入內,待只有兩人之時,便立即跪地奏稟。
“報!皇上口諭,著宣大總督盧象升,將左良玉當死士用。”
盧象升正握著毛筆的右手,猛地抖了一下。
手中的狼毫玉管筆,一下子沒握住,滑落在桌上的奏折上,將潔白的奏折渲染得一片烏黑。
死士,顧名思義,往死裡用,用死了為止。
這點,文人出身的盧胖子自然不陌生。
巧了,皇上竟然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且手段更……更腹黑。
盧胖子心裡悄悄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