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你信幾成?”蘇妍問。
糜陸正低著頭,用腳專心地將落葉攏成一堆,聽到問題後抬起頭,目光卻看向遠處。
他的腦海中仿佛徘徊著無數個聲音,卻找不到聲源在哪兒,仿佛黑暗中的竊竊私語,又仿佛居高臨下,對他指指點點……
但它們無一例外都如老嫗那樣乾澀、尖銳、刻薄……
它們肆意嘲笑別人的不幸,如最惡毒的蜘蛛,編織出一張誕生於幻想的網,徹底掩埋了所謂真相……
陷入其中的人如同溺水者,痛苦地伸出手,渴求抓住一根稻草時,卻只能得到更加惡毒的譏諷……
他輕笑一聲,搖了搖頭,仿佛在驅走這些雜念。
“有人說……我們都說……他們說……大家都這麽說……”
“這些我都不信,我隻信自己看到的。”
然後向前,推開塵封的木門。
一股嗆人的味道撲面而來。
雖然扎拉家裡的東西基本被搜刮乾淨了,但木質家具霉變造成的氣味還是無法抹去,尤其最近多雨,不少地方都長出了菌類。
木屋最中間是客廳,旁邊幾間屋子連接在一起,右手的盡頭似乎是廚房,左手則有兩間臥室。
兩人采取男左女右的方法分頭查看。
糜陸先走進這間明顯是妮娜臥室的小屋,屋內陳設樸素,孩子的屋裡沒有書架,只有一些儲物的櫃子和一個年代久遠的搖床。
打開櫃子,下面單獨分出一個小隔間,裡面明顯比其他地方精致的多,表面平整,摸起來也異常光滑。
雖然也落著灰塵,但木板上有一塊淺淺的痕跡,似乎這裡經常擺著某樣東西。
而另一間較大的臥室,除了靠近梳妝台的這面牆上分布著一些凹陷以外,也沒有任何異樣。
糜陸正打算去另一邊看看,廚房方向突然傳來一陣爆鳴聲。
他連忙趕過去,發現廚房裡焦煙彌漫,灰塵四起,櫥櫃被燒出一個大洞,火焰剛被撲滅,上面還濕漉漉的……
蘇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很顯然縱火者是她沒跑了。
糜陸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夏天,還是陰雨連綿的夏天,這種潮濕的木屋內,清晨時分出現蟑螂臭蟲什麽的簡直太常見不過了,可憐這隻蟲子,現在大概已經燒成灰灰了。
蘇妍雖然不是會蟲子被嚇到尖叫那種類型的女生,可以料想,假如在現實世界,看到蟲子的她會二話不說把手頭的東西砸上去,但這是遊戲,她還是個法師,自然抬手就是一記大火球。
“看到蟲子了嗎?”他問。
沒想到蘇妍竟然翻了個白眼,“我是那種人嗎?”
咳咳……竟然猜錯了。
糜陸摸摸鼻子掩飾尷尬。
“那你看到了什麽?”
“見鬼了。”
“嗯?”
糜陸臉色凝重起來。
對方是個不正經的人沒錯……但在這種語境和氣氛下不太適合開玩笑,所以這似乎是字面上的意思。
“亡靈?”他問。
“不一定是,我打開櫥櫃,一個半透明的小女孩坐在裡面。”蘇妍描述道,語氣略顯不自然。
“……這遊戲還有驚悚元素的?”
“誰知道呢……反正不像是怪物,資料上說亡靈弱火,以及火的上位元素‘光’,但戰鬥日志沒給我任何反饋。”
“這樣啊……”
糜陸看了眼毒牙匕,上面也無任何反應。
他又打開其他所有櫥櫃,但都空無一物,連蟲子都沒找到一隻。
“先跟我來那邊的屋子吧。”糜陸道,轉身便走。
轉身時他余光瞥到蘇妍小碎步快速跟上來,似乎心有余悸。
他不禁笑笑,其實她也被嚇到了,只是臉上沒表現出來而已,遂在走廊裡伸手示意道。
“蘇小姐,請你走我前面好嗎?”
蘇妍眨眨眼睛望著他,抿著嘴巴默不作聲,然後掏出魔杖揮舞幾下,嘴裡發出一句短促的嘯聲。
一簇火花從她的杖尖蹦出來,分別落在廚房各處,木製家具瞬間被燒得乾乾淨淨。
“呼——”
她似乎將之前的些許驚嚇也一並輕吐了出來。
“這樣就清爽多了嘛。”
糜陸撇撇嘴,總覺得她現實裡也是個縱火犯……
來到距離另一端盡頭的大臥室,蘇妍也對牆上的凹陷產生了好奇。
這些凹陷大小、深淺、形狀都基本一致,而且高度也幾乎完全一樣,看上去就好像是為了記錄什麽專門砸出來的一般。
“你過來一下?”糜陸勾勾手指。
“幹什麽?”
“側寫一個過程。”糜陸道,示意蘇妍站在自己身前。
他想了想劄拉千科的身高,又給自己腳底下墊了兩塊石頭。
“對我說,‘你這個懦弱無能的男人,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法照顧’。”
蘇妍立刻會意,清清嗓子,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道:“你這浪蕩子,佔了奴家身子卻又不要奴家了,嚶嚶嚶……”
“閉嘴啊!”
糜陸哭笑不得, 推在她的肩上,接著右拳揮出。
蘇妍立刻閃躲,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嗵!
糜陸的拳頭砸進牆壁,留下一個比先前深不少的坑,但高度和裂紋擴散的形狀正正好好一模一樣。
蘇妍站起身,盯著拳印若有所思。
“你意思是……這是家暴留下來的?”
糜陸點點頭。
“扎拉被老嫗那番話塑造成一個癡情卻悲慘的好男人,可我總是無法將見過他與這種形象聯系起來……”
“就像我沒法把現在的你和過去聯系起來一樣……”蘇妍小聲嘀咕。
糜陸裝作沒聽到,接著說:“那樣一個暴戾、嗜血的劄拉千科,即使亡靈化之前身為正常人,也應該是控制欲強烈的人,但索菲說過那兩句話又無法作假……她該是在什麽情況下說出來的呢?能讓扎拉如此憤怒……”
他摸著牆上原本的凹陷,一個人奮力一擊才留下這麽點痕跡,力量大概不超過6點。
如果是副本裡的劄拉千科,力量至少12點,既然心中的負能量愈多,亡靈程度愈深,是否可以說明這個時候的扎拉還保有良知呢?
糜陸想得腦殼痛,索性不想了。
兩人走出扎拉的舊居,天色已然亮堂起來,但考慮到白天也會傳來詭異的聲音,不得不打起精神。
剛走出門口,糜陸就有種被人暗中窺探的感覺,他猛然轉身,盯著牆圮掩映處的一角,卻又什麽都沒有發現。
但是,他先前在門口樹下聚攏的那一堆枯葉卻被人踢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