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夢,而且愈發清晰。
但這次沒了刺眼的鎂光燈和灰色牆壁,天是藍的,地是綠的,夢中的糜陸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氣。
盡管這是夢,可他保有著現實的記憶——除了意識不到一旦脫離夢境自己就會失憶之外,一切如常。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從沒聞過這麽純粹的自然味道。
即便是療養院人工湖旁的桃園中,都沒有如此醉人的香氣,為此不少老人還吐槽過,說那片泥土失去了靈魂,長不出飽含自由意志的花朵。
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正在奔跑,而且是傾盡全力的奔跑,緊迫感如潮水一般淹過頭頂,促使他不顧一切地邁開雙腿。
然而他很清楚,眼下這具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就像個四肢僵硬的玩偶,之所以能繼續奔跑,是因為前方緊緊拽著自己的手。
一個談不上高大的身影,單薄的背影看起來像是女孩子。
過耳短發,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穿著和他一樣的黑色長衫,就如囚服一樣在下擺印著編號。
對方的衣服上印著M-01,他低頭看了眼自己。
M-06.
所以……這是在越獄?
夢境顯然不想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四周迅速傳來嘈雜的轟鳴聲。
糜陸瞬間反應過來,那是高壓蒸汽拍在地上擊碎植被時發出的聲響,就如古老的除草機,只是少了馬達的噪音。
那一批氣壓懸浮車早在十年前就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隻用蒸汽製動的新型懸浮車。看樣子這個夢至少發生在十年前。
沒等他多想幾秒,右邊突然射出一枚足球大小的炮彈,算準了提前量。
糜陸幾乎在它發射出來的同時就意識到了危急,奈何身體實在使不上力氣,他隻好就地一倒,帶著自己和前面的人摔倒在地。
“砰”
炮彈在距兩人三米遠的地方炸開,一張大網罩住了空氣。
雖然躲過了網兜,但這麽稍一停頓,已經足夠追兵趕上來了。
糜陸也很無奈,他深知早晚都會被追上,與其逃避還不如一戰,畢竟之前幾個夢境裡的主旋律都是戰鬥,只是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戰鬥……
那個女孩剛一倒地就爬了起來,緊張地抱緊糜陸,她亂糟糟的碎發垂在糜陸臉上,嗓子裡發出不明的囈語。
像是野獸在低吟,又像牙牙學語時的吐字不清。
但糜陸卻覺得親切,這是友善的信號。
“我沒事,別擔心我。”
他緩了口氣,回應道。
稚嫩的正太音讓他自己都覺得羞恥。
“嗯!唔唔唔嗚唔!”
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囈語,但糜陸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讀懂。
這是在表達“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意思。
糜陸不禁苦笑,這還怎麽保護呀……
他的余光瞥見懸浮車上下來了身著工作服的成年人,手中無一例外舉著槍。
那是沃爾特公司於2057年生產的PN-57製式長管槍械,《自由-突圍》中複刻了三把,他還有個人專屬的麋鹿貼紙……咳,跑題了,總之他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種槍威力不大,但用腳想也知道現在裡面安著的都是麻醉彈。
這是真的絕境,他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能逃走……
砰
槍響,從聲音分辨來自右後方。
可糜陸的身體依舊使不出力氣,他感覺頸部一涼,
接著冰涼和僵硬沿著脖子向四肢擴散,連視野都逐漸變得模糊…… 就在徹底昏過去之前,他仿佛聽到一聲非人的嚎叫。
似乎是狼,憤怒而悲愴。
再然後,是不絕於耳的慘叫聲。
嗨呀好氣啊!
這是糜陸昏過去前最後的意識。
……
……
“絕大部分的科學家相信所有人類都會做夢,並且在每次睡眠中都會有相同的頻率。因此,如果一個人覺得他們沒有做夢或者一個夜晚中隻做了一個夢,這是因為他們關於那些夢的記憶已經消失了……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創立了精神分析學,在1900年代早期的許多著作中闡述了夢的理論和解釋。他將夢解釋為人們深處的欲望和焦慮的表現,通常會和被壓抑的童年記憶或者欲望有關——”
“停,管家先生。我想要的是‘人’的解釋,而不是從wiki上摘抄下來的東西。”糜陸從冷水中抬起頭,不滿道。
“尊貴的主人,無法識別您的問題。”
糜陸不禁翻了個白眼。
“算了,幫我訂一份外賣吧。”
“好的。按照您的偏好設置與購買習慣,已預訂距離2.7km處8-22便利店的均衡膳食套餐,該套餐好評率97.8%,請耐心等待32分鍾,智能管家會為您保存此次交易記錄,方便投訴和差評。”
“謝了。”
“為您服務是我的——”
“閉嘴謝謝。”
管家徹底閉嘴,糜陸擦乾頭髮來到客廳。
腦海裡那種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他還是沒能想起夢見了什麽,但清晰地記得做了個夢,而且是“有內容”的那種。
“具體是什麽內容呢?”
糜陸在瑜伽毯上躺平,伸出手,握拳,再張開,再握拳……
沒有什麽捏爆空氣的聲音,手指頭也沒有快到產生殘影。
身體沒有任何異常,仿佛上次砸壞床板只是個意外。
他一個鯉魚打挺彈起來,做了幾十個俯臥撐,感覺越來越煩悶,便穿好衣服下樓遛彎。
呼吸到新鮮空氣後,心情的確好了不少,但也很有限。
糜陸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宅太久了,缺少與人的交流,憋出病來了……可這也不對啊,遊戲裡交流就沒停過啊?他和麥克幾乎聊了十幾個小時……
信步亂走,來到一處涼亭裡,一位母親正在給差不多四歲大的孩子讀繪本。
小孩子的注意力顯然不在繪本上,看到糜陸靠近,頓時瞪大眼睛衝他伸出手。
“叔,叔叔抱!”
“……”
糜陸蹲下身子。
“叫‘哥哥’。”
“叔叔!”
“不對,是哥哥~”
“叔叔……”
“哥哥~”
“唉!略略略——”
“……”
連小孩的母親都被逗笑了。
糜陸也不生氣,笑笑,接著坐在另一邊,打算等外賣過來。
小孩子的母親也開始繼續讀繪本。
“……王子被女巫施了魔法,一生氣就會變成怪物,可是呀,他仍然深愛著公主,就帶著她逃啊逃啊逃……
“但是, 他們還是被壞蛋追上了,壞蛋用弓箭射傷了公主,王子就發狂了,他變成了力大無窮的怪物,消滅了所有壞蛋,可是也嚇壞了公主……”
“那後來呢?”
“嗯……”
母親翻了翻繪本,發現這是最後一頁了,不過封皮右下角寫了個“上”,她便隨口編道:“後來呀,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你騙人,公主明明都被嚇壞了!”
“故事嘛,發展總是很神奇的……”女人敷衍道。
“啊,這個故事我看過。”糜陸突然插話:“後面很有趣,你想聽嗎?”
孩子看了眼母親,得到鼓勵的眼神後又看了眼糜陸。
“想!”
“那你得叫我……”
“哥哥!”
這次很乾脆。
“唉,沒錯。”糜陸笑笑。
“公主被變成怪物的王子嚇了一跳,接著她也變成了怪物。然後兩隻怪物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全劇終,怎麽樣,是不是很精彩?”
小孩顯然沒接受過這種魔改的衝擊,一時間都聽呆了。
女人倒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對糜陸道了聲謝,拽起孩子就要離開。
“走了,回家看看結局是什麽……”
目送兩人走遠,糜陸就靠在涼亭的柱子上靜靜呆了半個小時,直到外賣送到。
這次送貨的並不是那個熟悉的派送員,他略微有些失落。
“失落?我在期待什麽嗎?”
摸了摸鼻子,糜陸接過打印單看了眼,收貨人一欄寫著智能管家的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