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在南桐市郊另一個方向，但那兒可不是什麽偏遠地區，周圍有高爾夫球場，游泳館和私人電影院，是比高檔小區更加昂貴的私人住宅區。

　　之所以命名為“療養院”，而非養老院，則因為它壓根不屬於社會福利機構，是幾個富豪私人捐贈的。畢竟政府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浪費預算，每年的稅收要以性價比更高的方式回饋社會，完善和豐富人道主義關懷。

　　至於二者的差距……大概如同糜陸現在居住的高檔小區與市郊的膠囊房之間一般，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這便是2077年，即便社會福利不允許一個人餓死，貧富差距依舊存在的2077年。而且以財富多寡進行劃分，會得到兩個明顯的斷層，或說厚重的壁壘。

　　最上面那群人是資本家，是參與金融博弈的棋手。

　　中間是資產的具現者，是棋子，是被棋手操控、但永遠在試圖掙脫束縛的不安分者。

　　至於最下面，人數最廣的那部分人，則用自己的身軀構成了棋盤。

　　無數棋子每天都在懷念六十年前的時代，他們說那時充滿了機遇和挑戰，只要豁出去拚命就還能爬到高處。只是他們不知道，那個時代的人也有過類似的抱怨。

　　值得懷念的永遠是過去，值得展望的永遠是未來，唯有當下被人嫌惡。

　　……

　　糜陸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時，就看到門衛在拚命朝他揮手了。

　　這家夥也是個《自由-突圍》迷，還是滿天星的忠實粉絲。

　　《自由》的聯賽時至今日已經持續了20年，分城市建立的俱樂部更容易吸引當地粉絲，並營造歸屬感。滿天星的前身是一家運營了16年，瀕臨破產的小俱樂部，而門衛正是從小就看著那家俱樂部的比賽長大的。

　　滿天星取代了前者後，他對俱樂部的感情也延續到了滿天星身上，尤其是後者能為其帶來冠軍的自豪時，這種羈絆更加牢固。所以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什麽是一個堅定不移的逐日黑了。

　　“糜隊糜隊！看母隊比賽了嗎?郭胖這次表現很出色啊！把廢物逐日吊起來打！”他興奮道，從黑眼圈看得出來昨晚上大概熬夜看比賽了。

　　“剛安頓下來，沒來得及。”糜陸搖搖頭，但又補充道:“小郭狀態一直很穩定。”

　　“是啊……”小夥子的熱情有些降溫，但瞬間又高昂起來。

　　“糜隊有考慮回去母隊嗎?和郭胖重新組隊打回來，再衝擊一次世錦賽冠軍啊！可惜那個嘴臭的毛子退役了，不然還能找他復仇！”

　　光是想象這個過程就讓他熱血沸騰，激動不已。

　　糜陸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換做以前他可能會直接離開，但現在卻不能。

　　“是啊，我也想贏他一次……”他輕聲道:“也許有機會吧，未來誰說得準呢。”

　　然後走向了安檢室。

　　這種回應與其說是搪塞，倒不如說更像某種逃避。

　　與冷酷的理性相對應，感性使人面對問題時往往選擇迂回與撒謊。糜陸曾經覺得那是一種最低效的屬性，但後來他逐漸理解，這才是人與機器的最大不同，也是他所欠缺的東西。

　　“糜隊！”門衛突然叫住他，聲音有些迫切。

　　“怎麽了?”糜陸回頭，看到他欲言又止。

　　“你最近玩《黃昏紀元》了嗎?”

　　糜陸點點頭。“很不錯的遊戲，怎麽了?”

　　“沒，沒什麽……”小夥子低下頭，

囁嚅著嘴唇。　　糜陸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麽，靜靜站在原地。

　　良久，門衛終於鼓起勇氣，聲音帶著哭腔。

　　“你……你不會拋棄《自由》的，對嗎?你還會回來的……對嗎?”

　　他抬起頭，眼神仿佛帶著某種哀求。

　　“也許吧。”糜陸笑笑，看到對方同樣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後轉身離去。

　　一句“不會”醞釀許久，話到嘴邊還是被咽了下去。

　　糜陸抵達老年活動中心時，他此行的目的——李奶奶正在和敵人酣戰。

　　老人身體陷進柔軟的養生倉裡，雙手緊握搖杆，頭上戴著VR眼鏡，嘴裡還咀嚼著口香糖。

　　眼鏡是路易威登最新的玫瑰金款，遮住小半張臉，配合冷酷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宛如出演過《終結者》系列的琳達·漢密爾頓一樣英姿颯爽。

　　外接投影上呈現的遊戲也很符合她的人設——Idsoftware於2074年發售的3A大作《DOOM13》，一款從頭到尾都在突突突，從惡魔人打到外星人再到克蘇魯，如今終於殺向地獄，將暴力美學渲染到極致的FPS遊戲。從小標題“Satan Must Cry”不難看出這是在向廚藝宗師卡普空致敬。

　　此刻畫面充斥著形狀詭異的觸須和非人類縫合生物，其造型容易讓意志力不堅定的人san值狂掉， 但李奶奶依舊面色不改，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面用光炮打出滿屏的血肉橫飛和漿液四溢……

　　糜陸拿起她邊上的罐裝咖啡晃了晃，發覺裡面還剩一半，便輕手輕腳地扔掉，轉而換成一杯加了枸杞的紅茶放在一旁，安靜地等待她遊戲結束。

　　五分鍾後，伴隨著最後一隻敵人被第一視角的主角以絞首、摜地、踩爆腦袋的處刑方式解決，屏幕上彈出一個章節結束的對話框，老人也輕輕舒了口氣，隨手摘下了眼鏡。

　　一扭頭的功夫，她發現了糜陸。

　　“你怎麽又回來了?”她詫異道。

　　“這不是回來看看您老人家……順便監督你的生活習慣，喏，玩累了就喝一口吧。”糜陸指了指旁邊的茶杯。

　　老人雖然一臉不情願，但還是端起來抿了一小口，然後眉毛都皺到了一起。

　　“真是苦啊……我的咖啡呢?”

　　“咖啡我扔了。”糜陸反問道:“不是說好不再喝咖啡了嗎，要是失眠了怎麽辦?”

　　“什麽?”老人假裝失聰，手搭在耳朵邊道:“你說什麽?大聲點?”

　　糜陸對這種耍賴方式早就習以為常，也不惱，輕輕敲打著遊戲倉的外殼，自言自語道:“說起來我可是有這台遊戲倉的監護人權限，可以隨時設置暢玩時間……”

　　李奶奶眼疾手快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長舒一口氣。

　　“果然還是茶更適合我……”

　　一老一小相視一笑，來了個闊別不久的擁抱。

　　“歡迎回家。”老人拍打著糜陸的肩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