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完美的計劃,我也是不久前才發現了破綻。從頭到尾,收割者大人都將我們玩弄在股掌之間,這著實令人佩服。”
糜陸輕聲道。
“正如一進入副本得到的提示那樣,虛妄與現實交織在一起,令人難以分辨。你也無數次強調,強調周遭的這一切——穹頂、壁畫、雕像、英俊而強大的你,甚至包括那杯紅酒——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先前所經歷的才是幻象……我也一度這麽認為。
“從踏入綠門,被花液澆頭,由此模擬踏入新世界的觸感開始,諸如此類的暗示就無處不在。那些悍不畏死向我發起攻擊的蟲子……那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蟲子,它們不會對我造成任何傷害,死後也不會留下屍體,甚至黏在我身上也沒有產生負擔,很難讓人相信這不是幻覺。”
說到這兒,他扭頭看了眼俊仔,後者一臉懵逼。
“接著稀裡糊塗和他交手,之後又被他的經歷和那封信誤導,我便開始對‘一虛一實’的設定堅信不疑,所以你出現,宣讀了規則並讓戰鬥開始時,盡管有諸多疑惑,我還是沒有懷疑眼前的一切……
“但實際上,我們先前經歷的都是‘真實’,現在才是所謂‘虛妄’。”
糜陸說完,系統提示就已響起。
「戈提克的表情開始慌亂,這使你充滿了決心。」
同時數字漲到50.
雖然還沒有任何文字說明,但糜陸已經大概猜到那是什麽東西了。
戈提克注視著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理由呢?”
“理由嘛……自然是多方面的。憑我貧瘠的知識儲備,自然無法合理解釋在來到這座宮殿之前所接觸的種種異常,但帶著答案倒推回去胡亂說一氣倒不難做到。那些向我發起攻擊的怪物其實都是‘亡靈’,就像你手中的提線木偶,因此只要我觸碰、或是即將觸碰到它們,它們就會自爆,接著本就腐朽到不能再腐朽的屍體融入大地,造成‘消失’的假象。
“這一切都建立在我無法識破‘亡靈’的前提上,而你也在見到我的第一時間就不惜犧牲自己真正的‘造物’——也就是那隻雄蟲——來搶走匕首。因為它會幫我鑒識這一切。至於現在這把……”
糜陸笑笑,抬起右手。
盡管它與暴食匕長得一模一樣,重量、手感都分毫不差,但糜陸始終覺得它陌生。
他隨手丟掉匕首,接著道:“這是假的。換句話說,在這個幻境裡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規則都由你制定,就像你所說的那樣,你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所以你讓暴食匕無法偵測亡靈,並大言不慚的說那不是亡靈,接著讓各種不可能出現在暮色森林的強大魔獸先後出現,並表現得不那麽令人絕望——畢竟你還要用它們來一點點讓我們步入絕望。注意,是慢慢地、漸漸地步入絕望,戈提克閣下很小心,因為你知道人在生死關頭總會爆種,但溫水中的青蛙不會。
“就像老獵人弗蘭說的那樣,相信幻境意味著接受死亡,而我們在依賴你制定的規則苦苦掙扎的同時,就等同於相信了它,自然會毫不猶豫地踏入絕境,並逐步陷入其中。這也是你留那封信在坑底的原因——讓我們掙扎,盡力掙扎,掙扎得越用力,陷得也就越深,等察覺到不妥時,已經來不及……”
他的聲音回蕩在大廳,與嘈雜混在一起。
“喀嚓喀嚓”
四周色彩明快的玻璃相繼破碎,
紫色霧氣也被門外刮入的勁風吹散,牆面上出現裂縫,斷轉碎砂窸窸窣窣落下。 站在二層的戈提克則滿臉蒼白,看上去愈發病態。他的身體不安地戰栗著,抖得像篩糠一樣,紅酒杯也不知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爾後碎片消散在空中。
「四周的景象在消失,這讓你充滿了決心。」
數值一路高漲,來到90點。
糜陸知道,還差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至於為什麽這樣做……我想答案在那封信裡也給出了,你以別人的‘絕望’為食,但這不代表你有多麽強大,相反,你無比弱小,弱小得讓我都難以相信。
“在嚇唬弗蘭先生摔入自己布置好的陷阱後,你甚至沒有直面他的勇氣和力量,而是繼續用可怕的幻象折磨他,並吸食‘絕望’這種負面情緒一點點壯大自己……過去這麽多年,你或許比那時候強了很多,但也十分有限,甚至遠遠不是我們兩個的對手。這一點想必在你見到自己的雄蟲輕易斃命後就知道的無比清楚了……
“所以,你才布下了這麽一個局,試圖讓我們自己鑽進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這一幕只是補救,你的第一次出手在我們倆忙著自相殘殺的時候,你萬萬沒想到我拚著自己受傷也要救下他,也沒想到在熊頭爆炸後我能格擋開你的致命一擊,不僅如此,還能讓它原路返回,並把你打成重傷……”糜陸輕笑一聲,“這我就很好奇了,你當時朝我扔過來的怕不是暴食匕?嘖嘖,你不會這麽蠢吧,戈提克大人?”
他笑盈盈地望著戈提克,後者朝他絕望地伸出手,嘴裡似乎伴隨著咒罵,但這些聲音傳不出來,因為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崩潰,連站立都做不到。原本白皙、英俊的臉龐也在瞬間乾枯,宛如喪屍一樣。
“看來是我猜對了,難怪那一下會這麽疼,暴食匕的特性還真是優秀呢。
“對了,還有一點,既然如此,不妨讓我猜猜你的本體是什麽……我很清楚一點,一個人愈是缺少什麽,就愈是想要得到、愈是想給別人炫耀什麽。而這個‘世界’,就是對你夙願的最好呈現。你所表現出的優雅、強大,你營造給我們、給自己看的莊嚴、神秘,這些都是你內心深處的美好幻想……那麽與之相對的,實際上你是一個弱小、醜陋、肮髒又卑微的存在,要我說,你不會就是那頭肥碩的雌蟲吧?”
“啊啊啊嘶嘶嘶——”
戈提克發出痛苦的叫聲,起初還是人聲,之後就變成了糜陸熟悉的怪叫。
「你撕掉了戈提克的假面,這使你充滿了決心。」
「幻境即將消失……」
那個神秘的數字終於變成100, 也有了名字。
「決心:你現在充滿了決心,可以結束這段旅途。」
與此同時,四周的場景飛快地崩潰著,大片大片的缺失和留白突兀的出現在空中,就像牆皮被人剝離,留下醜陋的空洞。
“你說你掉坑裡了對吧?”糜陸扭頭問俊仔。
後者還沉浸在人生三問裡,對糜陸的話毫無察覺。
“嘿!天才!”
“啊啊?什麽?啊你叫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別管這麽多,呆在坑裡別動,我去救你。”
“啊?什麽啊……我這不是出來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整個世界瞬間崩塌,兩人出現了視野上的“昏迷”,接著各自隨這片幻境一起消失。
雖然是浸入式體驗,但所謂“幻境”也是通過改變場景來實現的,因此相當於將兩名玩家從“幻境”挪回了最初的場景,並將狀態也複原到那個時候。
還未睜眼,糜陸就聞到了腐朽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片密林。
長達30秒的昏迷DEBUFF消失後,他站起身環顧四周。
果不其然,依舊是那片空地,與之前不同的是,視野盡頭的樹下面還躺著一條肥碩的雌蟲,暴食匕正好嵌在它頭上,發出耀眼的白光,宛如實質。
雌蟲大半個身體都被厚厚的繭包裹在其中,隻留下醜陋的腦袋在外面。看樣子再這麽發展下去,它就能化蛹,接著從中破出,迎來一個嶄新的、更強大的自己。
但很可惜,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