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十幾分鍾前。
兩人離開村子沒多久,就從墓園中升騰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霧氣,仿佛嗅到了腥味兒的鯊魚,向村子中心人最多的地方遊弋而去。
此時科裡索村的民眾就如前一天兩人抵達時那樣坐在一起熬夜,只是這回他們顯得與往常不大相同,眼神帶著某種難以名狀的狂熱。
尤其是望向兩人離開的方向時,愈發如此。
“你們說……那個漂亮女人身上有多少錢?”
不知道誰先問了這麽一嘴,仿佛扔進河裡的小石子,迅速蕩起波紋。
“那可是法師老爺,萊特家以前就是靠著給法師老爺做袍子才攢了那麽多錢,你們忘了?聽說那群人付定金都是用金燦燦的老人頭!”有人接茬道,聽眾無不豔羨的發出讚歎。
聽到這兒,肖恩不動聲色摸了摸兜裡的金幣,觸摸到浮雕在上面的老人頭像,他感覺自己仿佛身陷雲中,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還有那個男人!他身上的皮甲!”一個裁縫模樣的人讚歎道:“那可都是上等的材料,我在鎮上學工時連摸一下都要被師父打手心……”
“會被那頭熊撕壞吧?好可惜……”
有人感慨道,他們都知道兩人去了密林。
“就算只剩邊角料也能賣不少錢!”
“還有他那把匕首!熊怪可撕不壞那玩意兒!”
“沒錯,這兩人簡直渾身都是錢!”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好像兩人已經死透,他們在分配戰利品似的。
突然,不知道哪個眼尖的家夥插話道:
“我親眼看見肖恩和那個男人勾肩搭背,他肯定收了好處!”
立刻有人接茬:“沒錯!今天白天他回來的最晚!一定拿錢了!”
“就是!這小子什麽話都不說!”
“你看他的手,在兜裡就沒拿出來過!”
肖恩急忙為自己聲辯,但無人搭理他,不多時,眾人從口頭聲討升級為實際行動,七手八腳把他拽了起來。
拉扯中,肖恩的褲兜被扯破,數十枚錢幣順著他的褲管叮叮當當掉在地上。
空氣頓時安靜了。
一堆暗淡的銅幣中夾雜著一抹耀眼的金色,宛如帝王般高貴。
這股迷人的色澤讓空氣都香甜了幾分。
眾人簇擁著它,癡迷地望著它,金幣拋光的邊沿折射出他們扭曲的倒影,宛若惡鬼環伺。
“小騙子,和你老爹一個德行!”
“等會兒撿東西,沒你的份兒!”
肖恩低著頭,一言不發。
在他的視野裡,一隻如乾枯的手撿起了那枚金幣,他也隨之抬起頭,視線來到村長臉上,看他用一嘴發黃的爛牙咬在金幣上,接著露出滿足的神色。
“是真的。”
村長喃喃道,接著望向村子西邊。
墓園升起的霧氣逐漸濃鬱,一股焦躁、狂熱的氣息蔓延開來,每個人眼中都泛著幽幽的綠光,比起夜晚的狼多了一絲瘋狂,少了一分理智。
這時北邊的天空突然亮如白晝,樹林裡隱約傳來吼叫聲。
撲嘩——
鳥群從林中飛舞,在月色下逐漸遠去。
“他們打起來了!”
村長激動地快要跳起來,從旁邊取下火把,緊緊握在手中。
村民就如受驚的鳥群,也“撲嘩”一下子全站了起來。
林中熊吼漸熄,夜空卻再次被照亮。
“他們能和那頭熊戰鬥這麽久……法師真厲害……”
“哼,
說不定是睡了某個強大的男人得來的,看她就是個搔首弄姿的蕩婦,生來就會勾引男人……” “可萬一他們打過了那頭熊怎麽辦?”有人突然問。
“怕什麽,我們人多!”有人答道,他眼中的理智已經全然被瘋狂取代。
“他們要是真的能打過,白天為什麽不去?不就是期望我們晚上去幫忙嗎……”
這答案一出,似乎得到了全員讚同。
直到林子裡的聲音漸漸消弭,村長才開口道:
“我們該出發了。”
……
林中的靜謐被浩浩蕩蕩的人群打破,月色透過枝椏斑駁的落在地上。
涼風拂過,烏鴉暗啞的叫聲讓這一切愈發顯得陰森森。
熊洞外的空地,眾人目光聚焦在蘇妍身上。
蘇小姐法袍下的身材凹凸有致,冷冽的表情配上瑩火石的光芒,愈發顯得高貴、冰冷。
村長瞥了眼旁邊的熊屍,即使仰面躺在地上,它也和一個成年人差不多一樣高。
熊屍旁邊隱約躺著一具屍體,看不真切,不過村長也明白了什麽,後怕的同時帶著幾分驚喜,他忍著笑意,擠出一副哀痛的表情:
“那位勇士呢……他不幸戰死了嗎……”
“是又怎麽樣?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我們當然是來幫忙的。”村長腆著老臉道:“只可惜……只可惜來晚了一步……”
“戰鬥已經結束,各位請回吧。”
蘇妍回絕道,身子卻抖了抖,仿佛站不穩。
村長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還要上前多嘴,蘇妍手上突然多了一團火焰。
“怎麽,撿屍不成,該明搶了?”
村長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在盤算利弊。
一般劇情發展到這個時候,缺的無非兩者,其一壓垮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名為貪婪。其二珍惜生命的突然覺悟,名為貪生。
在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刻,村長選擇了前者。
“她是在虛張聲勢!她的同伴已經死了!上!”
蒼老的聲音仿佛開閘泄洪的指令,人群開始湧動。
狂熱的村民們瞪著通紅的眼睛,喘著粗氣,如同行屍走肉一樣向前擁擠,貪婪的目光毫不加掩飾,肆無忌憚地在蘇妍身上掃來掃去。
如果說村長只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理智,那這群人就已經徹底溺死在欲望的海洋中,他們已然遊離在生者的邊緣,僅憑內心深處的惡來驅動自身。
他們不斷向前,竟沒一個人察覺到最前方的人在不斷倒下。
仿佛有一道透明的絲線繃在蘇妍面前,試圖越過那道線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頭顱橫飛,切口平整,卻沒有噴出血液,反而是某種膏狀的渾濁液體,呈片狀被拋在地上,接著摔得粉碎。
一個,兩個……
當第十個人倒下時,終於有人意識到不對勁了,他們止住腳步,甚至開始後退。
畏懼,作為一種本能,還殘留在他們靈魂深處。
最後方的村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在推搡後退的人群。
“廢物,你們在怕什麽!她已經不行了!上啊!”
人群散開一條縫,最前面一人舉著手,小腿發顫,止不住倒退。
他正前方是舉著匕首的糜陸,毒牙匕正抵在他的脖子,閃著微弱的白光。
糜陸進一步,他就退一步,緊跟著兩旁的人群也後退一大步。
仿佛他以一己之力逼退了漫天的潮水。
“廢物,你們在怕什麽?”
糜陸面帶微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