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都門學。
學府之內,一應校舍齊備,二人同屋,茅坑成排,每日供食三餐,酒肉隔日,頓頓管飽。
這待遇,起碼得貪汙十年以上才能有!
潘鳳,字無雙,青州泰安人,高九尺,腰大十二圍,能使一百八十斤開山大斧。招收令來的時候,他正用那斧頭割人家地裡的青菜。
話說那戶人家地裡的春苗長得呀,油嫩油嫩,洗乾淨滾水一過,再弄個蘸碟,嘖嘖……
此刻,潘鳳蹲在屋簷底下,這學府裡的夥食也相當不錯,可惜了自己吃飯用的開山斧,不讓帶,當時十萬火急,給埋在了青菜地裡。
黃忠與他同屋,都是粗獷之人,並無嫌隙。黃漢升從膳堂打了飯,也走回來蹲著往嘴裡刨食,“潘老弟!咱往後可得緊著點吃,老哥我剛才可都聽說了,這鴻都門學,除了入學收費,每月還要繳納學錢、擇校費、夥食費、住宿費、垃圾清理費、水電氣費……”
名目這麽多?
潘鳳聽完,夾筷子上的五花肉一個不慎,“啪”一聲,掉在了腳面上,他張開腳趾努力兜住不掉,撿起來吹了兩口,趕緊塞嘴裡津津有味嚼起來,“我讀書少!大兄可不要騙我!”
黃忠歎了口氣,廚藝沒學成,好歹學個墩子吧,要是半道被人攆了回去,那得有多難堪!縣令大人已經許下了自己伍長的職位……他也不再解釋,悶頭開吃,今日朝食,總覺得味道寡淡!
皇帝劉宏喜愛辭賦,不僅自己創作了《皇羲篇》等傳世佳作,還喜歡重用有同樣興趣愛好的人,如侍中祭酒樂松、賈護等,都出身學府,擅畫工筆。
所以,鴻都門學並不凋零,反而引人趨之若鶩。
吃過朝食,學府內百十來人便全被趕進了講義堂,聽說,是今日督學大人要來,不前去聽講之人,通通開除學籍留校察看!
經過這幾日觀察,程立很無奈,自己四十幾歲的人當童生,年紀比好多講師還大,這讓他覺得丟人。雖說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可那先生非要自己習白描畫技,實在是強人所難,自己想學的是智謀書略!
縮在邊角,程立不好意思抬頭,在想,入這鴻都門學,會否本就是個因緣際會的錯誤。
再抬頭時,講義堂裡已座無虛席,止住喧嘩,人人矚目。
蔡邕衣著得體,闊步出場,立馬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蔡邕蔡伯喈之名,除了黃忠潘鳳二人,無人不識!
蔡督學端了張孔子的畫像,舉在胸前,這是他自己親筆所描,待會須要匠人照著放大用的,蔡邕拿來給眾人一觀,也有意弘揚儒家正道。
只不過蔡邕沒注意,這木框畫像舉在身前,讓人覺得理應搭配些紅繩孝布……
蔡邕高舉這牌位,勉勵幾句,便介紹起盧植和朱儁二人。
又是一番躁動。
尤其是盧植,乃當世經學大家,師從太尉陳球、大儒馬融等人。所謂經學大家,指專門闡釋、注解、研究與宣傳儒家經書有大造詣的學者。
這下可是連程立都為之側目,沒想到鴻都門學如此受重視,這位當世儒將,居然有暇來當教書授課的先生,須知,那南門太學也不見得請得動他。
盧植照例上台講了兩句,他為人謙虛,隻說兵法韜略變幻莫測,盧某也學之不盡,唯望日後與諸君共勉……
朱儁上台,態度就不那麽好了,自己是會打仗,但講真,書讀得不多,靠的都是帶兵嚴厲,平日百般磨礪,
戰時人人奮勇……同時他心中暗恨,那劉誠,答應自己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沒想到北伐帶兵不成,反成了個狗屁的教書先生,早知道就不花冤枉錢買那匹驢子了…… “朱某弟子,每日天明必先罰跑一個時辰,無魄無力,何以治學……”
堂下學子大都低頭不語,個個裝著奮筆疾書。
朱儁還待要說,卻有人抬著張床板而來,可惜那床板太寬,匠人只能大刀闊斧拆了門框,這才進得來。
床板被平放在講壇的桌子上,棉被裡似乎裹著人。
眾人心中一驚,莫非朱將軍今日這開學第一課,便是要學那仵作,開腸破肚、取人心肝來把玩……
朱儁板著臉退到一旁,如果可以,自己還真想試試!
這時,被褥裡露出個腦袋,沒辦法,皇命難違!那表情嚴肅的白面小生順了順頭髮,開口道:“同志們辛苦了!”
無人應答。
高長恭和秦瓊、尉遲恭兩人對視了一眼,盡皆捂住了臉。
蔡邕見狀,一甩長袖,撇下眾人去安排立孔聖畫像的事去了,暗想,如此舉止不點,這豎子,怎能擔得起督學之責,回去,看老夫不參他一本!
盧植倒是看得有趣,這新近得寵的侍郎劉誠,怎會這般嘩眾取寵,果然跟朱儁說的差不太遠,十足的潑皮!
劉誠趴著不敢翻身,一動屁股就冒血水,“鄙人劉誠,今奉聖意,來學府督學。劉某年幼時,歷經九年義務教育之摧殘,一路披荊斬棘,奮發向上,而今雖不敢說滿腹經綸,但在文化界也算有頗有微名……那蔡大家潑墨飛白,親手所書的《龜雖壽》,便是在下妙手偶得,見笑見笑!”
遠去的蔡邕手一抖,孔聖的牌位差點嚇落了地!
明明乳臭未乾,還老氣橫秋,劉誠的一番演講又臭又長,把滿堂之人聽得昏昏欲睡。
“嗯哼!我再講兩點!”劉誠扭了扭脖子,“這第一點的第一小點……劉某宅心仁厚,深感求學不易,實不相瞞,在座各位的入學錢,便是由我墊付……”
下方學子眼睛一亮,繼續憋著尿。
“……鄙人也是農民的兒子,寒窗苦讀乃有所成,卻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利益面前罔顧國法,走上了今天這條不歸路……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史阿用劍尖捅了捅少爺的屁股。
“哦!那個~~我宣布,只要諸生日後刻苦用功,品學兼優者,學院內一應開銷,均有劉某承擔……每月還宴請蘭香院縱情一次……”
蘭香院,乃洛陽最高規格的妓院。
台下情緒醞釀已久,氣氛瞬間累積到高潮,啪啪啪的擊打聲,一浪高過一浪,在場的莘莘學子,可說是情緒激昂、掌聲如雷!光板凳就砸壞了七八根……
盧植拉了拉正跟著鼓掌的朱儁,示意他為人師表,得注意形象。
劉誠趁熱打鐵,擲地有聲高喊道:“正所謂,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歲數最大的程立的巴掌拍得通紅,可越聽越覺得慚愧,跟很多人心中所想一樣,那台上的少年郎,便是助自己入學,所謂的貴人。
劉誠走的時候,哭聲一片,全書院的學生熱情禮送到了門外……
……
蘭香院。
今日,花魁李香君梳攏,引得生意火爆,把廳裡廳外擠得水泄不通,店裡的丫頭夥計全忙壞了。
媚香樓裡呆坐的李香君,表情淡漠,任由丫鬟穿上鳳冠霞帔,這身衣裳,一生隻穿一次,可再是精心打扮,都顯得無比潦草!
所謂梳攏,指的是紅塵女子第一次留客夜宿。過了今日,便是不知枕邊人是誰的人婦……
“小姐看這金釵,可還插得得體?”
李香君笑著未答。
“梳攏也未必如小姐想的那樣,指不定啊,遇見位有情有義的公子,小姐從此便脫離了苦海……”
房門被推開。
敦實油膩的老鴇滿臉堆笑,“姑娘可打扮妥當,莫要誤了良辰,今日裡,滿城才俊可都指著你香君姑娘出彩!”
“假母放心,香君省得!”李香君捏緊手中白綾,也催促道:“萍兒好了沒有,今兒怎就笨手笨腳……”
那老鴇見萬事妥當,掩上門,蹦蹦跳跳出去應酬去了。
萍兒丫頭嘴裡還不停說著趣話,可李香君覺得這些聲音越來越遠,變得漸漸聽不到,自己面帶笑意,竟不知不覺哼起了婉轉的小曲。
可惜,初聽不識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外面的繡樓,已經有人粗言穢語把自己說得不堪入目。
他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