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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抽三國》一十三 秋葉黃
  劉瑾在眉塢選了處僻靜的小院住下,並不插手理事,而劉誠除了每天準時去請一次安,也基本見不到他人,小院的那扇木門,仿佛從來就沒有自己打開過。

  偶爾碰到趕車的老吳,是個啞巴,衝劉誠咧嘴笑,歡快打著手勢,他在後院摘不知誰種的青菜。

  還有和鬼鬼祟祟遛進去,劉誠問他,和隻說老祖宗喜歡問些陳年舊事,基本是些雞毛蒜皮的,人老了,喜歡安靜,順便找些老話來說,劉誠便不再多問,樂得清淨。

  聽和解釋了老半天,劉誠才搞清楚自己和劉瑾的關系,事情很曲折,或者說狗血。

  劉誠的太爺爺,也就是他爺爺的爹或者說爹的爺爺,生了兩個兒子,大的那個取名劉順,小的便是現在的劉瑾。

  劉家人歷來為人仗義,不僅體現在錢財上。

  當年,劉瑾的老爹,把劉瑾過繼給了一位自己多年的好友,當然,交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或許是為了防止以後分家,攤薄了家業。

  所以劉瑾打小就不在劉家長大,他那時候改姓談,叫談瑾。後來兩家不知為何起了嫌隙,而且鬧得水火不容,連帶著劉瑾也記恨上了老劉家,發誓老死不相往來。

  恰逢幾年後,劉瑾的養父遭了難,家道中落不說,牽帶劉瑾被人記恨,不僅被迫流落,還迫不得已改回了劉姓。

  那年,他大約十歲,走投無路之下,被人送進了宮裡,一是為了求口飯吃,二是為了躲避仇家,這一去,就是三十年杳無音訊……

  後來,劉瑾聰明,左右逢源,在宮裡混得風生水起,衣錦還鄉,本來想在老劉家大搖大擺溜達一圈,再衝著劉家祖祠的靈位吐上兩口唾沫,可回到中山一看,自己的生父已經死了好多年,墳頭上,野草枯榮,屍首早就成了白骨。

  兄長劉順見自己親弟弟回來,而且成了宮人,哭得眼淚花花的,當時就許諾要把劉誠的老爹過繼給劉瑾,好讓他有個後。

  在宮裡鬥了這麽多年,劉瑾見慣了爾虞我詐,自然看得出自家兄長是情真意切,發至肺腑,何況兩家有冤仇的人都早死光了,當年的兄弟兩人少不更事,分過吃食、玩過泥巴,哪來的深仇大恨。

  他哪還有心思顯擺,畢竟是一家人,血濃於水,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於是抱頭痛哭,抱怨了一番,便不計前嫌,認祖歸了宗。

  再後來,過繼劉誠短命老爹的事就尷尬了,劉誠的爺爺一時口快,忘了自己就一個兒子,過繼過去,那自己死了之後,自己這一房豈不是反而絕了後?

  好在這事誰都沒有再提,可劉瑾承這份情,每隔幾年總要回中山老家看看,兩兄弟喝兩杯小酒,聊聊天,說說往事,但畢竟有個過繼的事情膈應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劉瑾怕兄長為難,漸漸也就回來得少了……

  劉誠反覆檢查了一遍自己儀態,又拍了拍臉,硬著頭皮推開院門。

  以前大呼小叫、不修邊幅慣了,凡事都隨意,現在家裡有這麽個祖宗養著,每次請安都度日如年,感覺像提著腦袋去見陰陽怪氣的東廠大公公。不過還好,每次劉瑾問話,都不超過三句,大抵是身體可還好,多溫習詩書,有空回中山去看看之類的話,也好應答,可即便如此,劉誠出來也是一身汗。

  劉瑾常年身居宮裡,講規矩,分尊卑,事事不容出岔子,就連待洗的衣物也要疊得整整齊齊。

  “二叔祖在上,孫兒劉誠請二叔祖安!”劉誠覺得別扭,

恐怕這規矩比之宮裡也不妨多讓,可面對這老頭,自然而然會心生畏懼,不用和交代,自己也不敢不恭順。  劉瑾坐在院子裡,發現這個不孝子孫發明的搖椅很不錯,躺下來,腰不酸腿不麻,就是容易犯困。

  秋深了些,牆外的樹開始黃葉,逐漸零星飄落,劉瑾就那樣看著一片葉子在空中兜兜轉轉,最後,落在樹根下,然後注視另外一片……

  劉誠跪了很久,也沒聽到劉瑾叫自己起來,猜想他會不會是睡著了,忍不住偷偷抬頭去看。

  垂垂老矣,也許暮年,劉瑾不但不嚇人,反而顯得慈祥。滄桑的臉龐條條皺文深陷,凹進去的眼窩裡,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炯炯有神,眉毛像兩撇秋霜,他把頭髮梳得極其認真仔細,沒有一絲凌亂,根根銀發,在腦後打了個結,而後,如初雪落地,瀑布般直落而下。

  “起來吧!”

  劉誠如臨大赦,趕緊站起躬身而立,依舊不敢走動,按照往常,劉瑾該會問幾句冷暖就結束,可今天有些奇怪,劉瑾隻說了一句,又沒有了後話。

  又等了很久,劉瑾終於開口:“誠兒!你說那黃葉為何要往下落?”

  誠兒?劉誠詫異,往日劉瑾喚自己孽障,心情不錯最多喚著“劉誠”,今天不一樣。沒有細想,劉誠轉而開始思考黃葉為何要下落?

  這跟蘋果落下來砸人腦袋是一個道理啊!可劉誠哪敢跟他老人家介紹牛家的小子阿頓啊,沉思片刻,他覺得還是裝作不懂好些,萬有引力不是那麽好理解的。

  “孫兒覺得,這黃葉下落,自然有它下落的道理!就像二叔公你,問孫兒這問題,不管孫兒怎麽回答,對了還是錯了,自然有您的道理!”

  劉瑾側過身來,椅子不再搖晃,盯得劉誠不敢抬頭,那眼神,似乎要把人剝光了放太陽底下剖開研究,直到感覺那道精光斂去,劉瑾才開口:“不夠聰慧,卻也聰慧!”

  劉誠懵圈。

  “出去之前,記得先把鞋子換過來!”

  鞋?劉誠看向自己的腳,大為窘迫,沒想到進來之前仔仔細細檢查過一遍,還是出了紕漏,穿反了鞋子,奇怪的是,劉瑾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怒呵。

  “是!”劉瑾說這話,也就意味著下了逐客令,“那孫兒這就去了,二叔公有何吩咐,傳人來喚一聲孫兒就行。”說完,劉誠緩緩後退,沒想到劉瑾一敲拐杖,似乎還有話說,又趕緊停下。

  “我老了,原本打算這趟回去,埋在中山,不過見了你,又不想了……”

  劉誠抿了抿嘴,沒有回話,聽都聽不懂,怎麽回?跟老爺子說話相當於猜謎,還是不公布答案的那種。

  “小時候啊!我還抱過你,那時候,你才是個奶娃,短得像個蘿卜……我找人算過,那人說你命裡早夭……我把他殺了,肉拿去喂了狗!狗都不吃!”

  劉誠後背開始冒汗。

  劉瑾起身,走到牆邊撿了一片黃葉,放在手裡打量,而後又顫顫巍巍走回躺下,繼續輕輕晃動著躺椅,劉誠看見,他悄悄把那片葉子藏在了袖口裡。

  “你該成家了!”

  “回二叔公, 孫兒今年才……”

  劉瑾眼睛一瞪,“我說你該成家了!”

  “是!”劉誠低下頭說,絲毫不敢再忤逆。

  “哦!還有,差點忘了,善保不錯,要時時帶在身邊。”劉瑾看似說得隨意,細細推敲仿佛又哪裡不對,既像是提醒劉誠和的好,又像是讓劉誠注意和的壞,或者都不是,是在強調“時時”?還可能本來就是隨口一說。

  “孫兒……”劉誠抬起頭,沒有說下去,劉瑾已經睡著了,鼾聲雷動,時不時因為呼吸不暢而抽氣,讓人擔心隨時會一口氣接不上來而一命嗚呼。

  劉誠稀裡糊塗退出去,把門扣上,在門口換過鞋子,今日二叔公說的話超過了三句,可一樣不多。

  劉瑾走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

  劉誠站在碉樓的最頂層,遠遠目送著那輛馬車消失,他在眉塢待了五天,然後就走了,馬車裡放了不少和新弄的茶葉,車頂,還捆著一張可以搖來搖去的躺椅,沿途嘰嘰喳喳的響。

  直到和上來的時候,劉誠才知道他要去哪裡,洛陽!他要趁自己還有口氣兒,拚了這把老骨頭,去幫劉誠做自己還能做的事,就算不能死在中山、埋在中山。

  劉瑾什麽也沒說,正是如此才讓劉誠心裡翻江倒海。

  或許劉瑾的經歷讓他扭曲,為人真跟歷史上的東廠大公公一樣十惡不赦,讓人恨不得千刀萬剮,死了也要鞭墓戮屍才痛快,但劉誠覺得他對自己,就隻是個行將就木的長輩,像極了二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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