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韜在虞圓的陪同下剛剛走入“鵲橋仙”,便被掌櫃唐愚悄悄拉在一邊,低聲道:“不知是誰走露了風聲,讓外人知道酒樓是少主的產業。方才有一人自稱石崇,指名道姓要見少主,說他在二樓‘乙’字房等待少主有要事相商。”
“石崇麽?知道是早晚的事情,唐掌櫃也無須驚慌。這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啊!由此也說明酒樓確實已將名氣打出去了,讓有些人不得不重視。”
張韜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他隱隱能夠猜測到石崇的來意。如今每月十台擺鍾都是定時給他,二人則有數月未曾見面了。
石崇此來,多數與“醉花樓”有關。
醉花樓的“三絕”,除了“花”外,其余兩絕都已不算優勢。畢竟鵲橋仙的“酒”如今已是洛陽城公認的醇厚,而鵲橋仙的“樓”雖然稍遜一籌,卻有“炒菜”這一吸金利器的加持,勝在了新鮮。
他當下也不多說,讓虞圓幫助唐愚打理酒樓,自己則緩緩朝二樓走去。路過“甲”字房時,卻見到兩位黑衣大漢站立在門外虎視眈眈,當下不由搖了搖頭。
“甲”字房中住著的是他“鵲橋仙”的大主顧——第二代郎陵郡公何邵。
聽說這位何邵還是當今皇帝的發小,自從住進“鵲橋仙”,花錢從來眼都不眨一下。之前還聽說他老爹何曾每頓飯都要花費萬錢,而他則完美繼承了老爹的特征,在“吃”這一道上精益求精。
這不,酒樓的菜式基本都已被他嘗了一遍。就是目前許多尚不具備食材基礎的菜式也被他提前訂了下來,甚至願意主動提供食材,以期待早日品嘗到精美的菜肴。
眼前這個架勢,怕是又在房中會客,畢竟是皇帝眼前的紅人,往來皆是達官貴人。
張韜當下也不理會,走到“乙”字號房間推門走了進去。
此時石崇叫了一壺美酒、幾個小菜,跪坐在席上不停拍打著大腿,嘴中哼著小曲,眼中則觀看著兩位少女的舞蹈,滿臉陶醉。
當然,這兩位少女乃是他的家伎。
見到張韜走了進來,他不由站起身子,急匆匆將之拉入席中,輕聲道:“阿韜真是叫我好等!”
張韜心中大汗,這個石崇還真是不怕生,自己與他見了不過區區三兩面,好像已經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了。當下依勢坐了下來,別有意味地問道:“石常侍莫非是來興師問罪的麽?”
石崇微微一愣,突然間恍然大悟,當下擺了擺手道:“阿韜莫非以為我會為了醉花樓出頭麽?”
“那不是你二兄的產業……”
石崇苦笑道:“若換成是旁人,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可知道這鵲橋仙是你的產業,我石崇又怎麽會做傷害朋友的事情?”
“朋……朋友……”
張韜頓時瞠目結舌,石崇此人在後世的名氣比大晉的許多皇帝還要大,而給他帶來名氣的就是毫無節製的炫富。再說這段時間裡來,他從身邊人身上也逐漸了解到石崇的性格。
很明顯,這個人是很豪爽的。
但若是有人以為是個好心人,那就大錯特錯了。作為寒門出身,最終卻富可敵國,若沒有狠厲的手段,如何能夠做到那一步?
這種人,外放的時候卻要與自己辭行,這讓他很是不解。
石崇哈哈大笑道:“阿韜你又何必懷疑,你雖然只是垂髫之年,論起聰慧,這大晉不作第二人想。我石崇三十余年來所見少年何止千百,
卻從無一人能夠在格物致知之道上及你萬一。” 他揮了揮手,示意家伎退出房間,而後扶著張韜雙肩,鄭重其事道:“從第一面起,我就知你的心智遠在同齡人之上,足以與石崇平輩論交。更何況崇雖不才,亦非忘恩負義之人,這不到一年的時間,已讓我賺足了回報。醉花樓雖是我二兄的產業,他技不如你,我亦無話可說。只可惜,你這鵲橋仙開業的時候不曾知會於我……否則的話,我定會參股!”
張韜見到石崇似乎對自己披肝瀝膽,將一眾心事講於自己知道,卻是更加迷糊。
因為石崇是個毫無疑問的聰明人,對於一個聰明人來說,從來不會做交淺言深的事情。若是他們做了,也必然是看到了更大的利益,以此來取信於人。
他們的掏心掏肺,都是垂釣的“誘餌”,等待目標的上鉤。
想到這裡,他有意岔開話題,輕輕道:“方才石常侍說前來與我辭行,卻不知此番外放到何處為官?”
“陛下旨意,拜我為交趾采訪使,擇日上任。”
“啥?交……交趾?”
張韜此時卻更是吃驚,因為交趾即是後世的兩廣之地。後世雖然繁華,此時卻是瘴癘遍地,沼澤叢生,遠遠沒有開發完全。
石崇乃是玲瓏剔透的人物,見到張韜皺眉便知他心中所想,當下乃道:“阿韜你是否覺得此時江南初平,流竄盜匪所在多有,各地並不太平。我此時為何要離開洛陽前往不毛之地,是也不是?”
張韜不得不承認,相對於石崇,自己洞察人心的本領還是低人一等。他從石崇的雙手中掙扎而出,尷尬笑道:“陛下既拜你為采訪使,想必負有特殊使命。我卻不知那裡有何事物,值得你大動乾戈。想必你為了此番差事,亦費了不少功夫吧?”
石崇看著眼前這個年近五六歲的孩子, 一時之間有些錯覺。他的外甥歐陽建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奇才,然而相比於眼前的孩子,卻多有不如。
自從返回京城,他敏銳地嗅到了朝廷中危險氣息。此時此刻,不但有太子與齊王的繼承人之爭,衛瓘與楊駿的執政地位之爭,還有荀勖與張華兩黨之爭。
十年前父親去世後,石家失去靠山,地位已經大不如前。面對這種情景,他連渾水摸魚的資本都沒有。此時最好的應對策略就是遠離京城的是非,等到水落石出後,再想方設法調回京城。
為了得到外放的機會,他幾乎將從“擺鍾”中賺到的所有的錢都拿來賄賂皇后、楊駿、賈充以及太子妃。恰好前段時間交州刺史陶璜上書,說是要在合浦(今廣西北海)擴大采珠業,而陛下也想了解一下交州的情況,順便再弄一筆私產沒入內庫,於是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交趾采訪使。
他拍了拍手掌,滿臉讚歎之色:“阿韜,你如此聰慧,令尊如今又聖眷正隆,只怕你將來成就非我所能望其項背。你放心好了,雖說如今天下州郡悉罷兵備,然而交州地處偏遠,林邑等小國時常騷擾,去年陶璜上書陛下,陛下已允許交州保留原有兵額,我此去並無危險。”
他話音一轉,悠悠道:“我此來,一為與你辭行,二為與你結清剩余款額。待我返回洛陽時,只怕阿韜你早已一飛衝天,成為京城的風雲人物。到那時,可莫要再忘記我這位老朋友。”
張韜聽到石崇的一番表白,內心更是瀑布汗。因為他竟然,在石崇的眼中看到一絲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