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韜爆了,徹底地爆了。
自從那日背誦出《急就篇》,書館中便開始出現大量的圍觀百姓。每日裡在書館外指指點點,讓張韜很不自在。
背誦出一篇開蒙讀物原本沒什麽奇怪的地方,然而當一個進入書館不到三天的五歲孩童背誦出時,已足以讓人驚訝,稱呼一聲“神童”不為過。
假如背誦出《急就篇》的,是一名原本被傳言癡傻的幼兒,那便帶上一層神秘的色彩,足以促使圍觀群眾去探索事件背後的真相。
若是這名孩童還是當朝中書令兒子的時候,那已經不能用神秘去形容了。
也許,應該換一個詞語,那就是――傳奇!
這個時代雖然沒有娛樂明星,並不妨礙洛陽百姓追星的熱情。
自從魏文帝曹丕遷都洛陽,洛陽城已經一甲子未經戰火。作為京師百姓,生活富足之余,也難免需要八卦點綴生活。
便如河陽縣令潘嶽潘安仁年輕時,不但是洛陽城中有名的大帥哥,而且出口成章,乃是舉世無匹的大才子。所以他每次出城遊玩,所乘之車便會被粉絲的水果填滿,號為“擲果盈車”。
腦殘粉的威力從來是無窮的,若是誰敢模仿偶像的專利,那必將遭到他們的唾棄。
就像大才子左思左太衝由於羨慕潘嶽的影響力,便也學著潘嶽的模樣乘車出遊。可惜他容貌短小,每次隻能得到圍觀群眾的臭雞蛋!
畢竟光有才華是不行的,你還要長得帥!
目前來說,張韜的待遇還遠遠比不上潘嶽,但眼前的陣仗,已足夠讓他見識到粉絲的力量。雖然有些煩惱,可是他知道,幾乎在任何一個時代,名氣都是必不可缺少的東西。
誰讓自己這幾年下來由於沉湎前世,從而落下一個癡呆的名聲呢?
一個人如果癡呆,哪怕他是皇太子有皇帝老爹罩著,日子也未必過得舒坦。為了能夠掌握主動,他不得開始為自己造勢。隻是不知道這洛陽城,準備好接受自己的裝逼了嗎?
他在張孟的陪同下從書館返回,卻見官道上迎面而來一隊人馬,前呼後擁將中間馬車保護的嚴嚴實實,數面大旗上書“諸葛”二字,從延嘉裡轔轔而過。
“諸葛?哪個諸葛?”他前世便是諸葛亮的粉絲,如今倉促之間見到諸葛二字,難免神思不屬。
“原來是他,該來的總會來啊!”不知何時,二哥張韙出現在他身旁,有些感歎道。
“他是誰?”
“他呀,琅琊諸葛氏的當代家主諸葛仲思。”張韙看著逐漸遠去的車隊,眼中出現一層淡淡的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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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上一輛牛車緩緩而行。車廂兩旁數十位勁卒持刀護衛。不多時在一處宅院前停了下來。一人急忙走上前去跪倒在車轅之下。
“太尉,永年裡到了。”
車簾掀開,一位老者雙鬢斑白,臉色看上去有些疲憊。他踏在車轅下的勁卒之背,在兩人的攙扶下輕輕走下牛車。
“爾等暫且在門前等待,不得擅入!”老者推開院門正欲跨入,回頭卻對眾人叮囑道。
“喏!”
院內一顆柳樹垂下無數細條,送來縷縷清風。在柳樹之下擺放著一口大甕,由於時間久遠,外表已生滿青苔。
老者走到甕前,輕輕地拿起甕口上的木蓋放在了一旁。然後走到不遠處的水井旁,將一隻木桶拋了下去。
他竭盡全力地轉動車軲轆,
提起水桶,倒入了甕中。 一桶,兩桶,三桶……
不多會甕中的清水便溢了出來。老者走到甕前,看著水面中映現出倒影,心中不由一陣悲涼。
總歸還是老了啊!
回想昔日整整,他有些恍惚。百年之後,後世之人會怎麽評價他呢?
他搖搖頭,抬腳走入了房內。房內的布置分外簡單,帷幄之中,一條木榻布滿了蛛網。木榻不遠處,則是一輛紡車,幾隻蜘蛛忙碌地爬動著,在車輪上織出了緊密有致的圖案。
“阿婉,你還怪我麽?”
不自覺間,老者的眼眶已經紅了。他走到紡車前,輕輕剝去了蛛絲,扯開下擺將紡車擦拭乾淨。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言笑晏晏。
隻是這言笑晏晏刹那間變成了厲聲詬罵,隱隱有凜然不可侵犯之態。
老者悚然一驚,猛地跌倒在地。他睜大著眼睛看去,哪裡還有女人的影子?
他爬將起來,知道所有一切都不過是滄海一粟,總歸是鏡花水月。
“爾等豈敢攔我!”
正在此時,門外傳出一陣淒厲的叫喊聲。卻是一位中年女人滿臉鐵青地闖了進來。幾位勁卒跟在身後,唯唯諾諾,不敢有絲毫抗拒。
那女人滿身華貴,看到老者身前紡車,突然之間大喊,一腳將紡車踢飛在角落裡。她扯著老者,大聲哭道:“好你個賈公閭!你還是忘不了她是不是?你終究還是忘不了那個賤人!”
“阿槐,你我都是老夫老妻了,又何必如此?”
老者似有些有氣無力,柔聲安慰道。
“那你說,你到永年裡是為何!”
中年女人並不領情,繼續哭訴道:“昨日阿謐在你面前提起張茂先的幼子,說什麽區區五歲便可背誦《急就篇》,妾身見你一言不發,便知道你在心裡還怨恨著妾身呢!”
“往者已逝,又提它作甚?”老者歎了口氣,悠悠道,“阿槐,為夫今年已經六十有五,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夫還能有幾年呢?”
“妾身雖然有過錯,可是那賤人也不過給你生了兩個女兒而已。她的女兒不過是齊王妃,可是妾身的女兒卻是太子妃!將來陛下百年之後,還不是你女兒母儀天下?”
“老夫堂堂魯郡公,卻要一個女兒撐門立戶不成?”
老者搖了搖頭,似乎更增傷感,“為夫這一生,遭千人所指萬人唾罵,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若身後無一血胤以承祭祀,讓我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中年婦人聽畢,半晌不語。末了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亮色:“夫君,你看阿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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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宮城,凌雲台。
凌雲台高約八丈(相當於現在的20米),乃是洛陽城中最高的建築。此時此刻,司馬炎站在台上,北望邙山,南觀少室,將整個洛陽城收於眼下。
十五年前,他接過父親權柄取曹魏而代之,如今終於混一天下。他不由有些志得意滿。
隻是,太子呀!
司馬家經歷種種險惡,數次差點在朝爭中被夷滅三族,方才取得如今的地位。太子又能否掌控這偌大的江山呢?
若是將江山交給齊王,他心有不甘。齊王雖賢,畢竟隻是自己的弟弟,更是早已過繼給大伯司馬師為子。
若是太子繼承大統,卻讓他如何放心的下?
“茂先,朕聞你府中幼子,不過垂髫之年便可背誦《急就章》,是否真有其事?”想到這裡司馬炎轉過身子,看向隨侍大臣中,饒有興趣地問道。
“啟稟陛下,確有其事。”
“哦,卿之幼子向稱愚鈍,如今能夠背誦《急就章》,雖神童亦不過如此,莫非其中另有緣由?”
“陛下豈不聞‘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之語乎?臣這幼子雖有愚魯之名,然據臣觀察,其神采隱於眸後,恍惚間若溪谷之奔流,既清且澄;其聰敏顯於言外,尋常時如未翔之鶴,雖未鳴,鳴必驚人。三子之中,能興臣家者,恐在幼子股掌之中。”
司馬炎聽後,不由笑道:“卿愛子之心,朕亦深有感觸。然彥仲(張t的字)文才,青出於藍。昌叔磊落(張韙的字),亦有家風。卿疼愛幼子,毋乃太過?”
“臣有一比,陛下請聽:臣幼子猶如曹氏之陳思(曹植),王氏之夷甫。匡時之能,猶有過之。”
“區區五歲幼童,有何匡時之能?”隨侍大臣中,一人冷眼旁觀,聽至此處不由出言反駁,卻是中書監荀勖。
張華淡然一笑:“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如卿所言,朕亦想見識神童之俊。”司馬炎見到麾下兩位大臣開始爭論,頓時興致寥寥。張華之子既然能夠化愚魯為神俊,為何太子不能?
“是時候試上一試了,不求太子超拔流俗,隻要其有中人之姿,朕這江山又有何慮?”
正在此時,謁者令梁深從台下走了上來,細聲道:“啟稟陛下,諸葛仲思已經進城了,當下在琅琊王妃處。”
“哦,果真如此?仲思還是不願意來見朕嗎?”司馬炎頓時欣喜如狂,他快步走到梁深身前,急聲道,“你再替朕傳道旨意,先君紛爭朕已既往不咎,他若前來見朕,朕即刻便加封他為大將軍,北海郡公,都督中外諸軍事!”
在場中書監荀勖、尚書令衛脛惺榱鈁嘔釗宋叛裕揮擅婷嫦嚓铩
他們都是陛下近臣,雖有佐命匡扶之功,始終不如陛下竹馬之交。更何況琅琊諸葛氏門第高遠,並不遜色任何一個家族。這諸葛仲思入洛即受重用,隻怕朝政風波又起啊!
禦史中丞馮的眼神之中,不自覺露出一股憤恨之色。他這個禦史中丞隻是過渡,不出意外的話,在不久後即可官升侍中。若是諸葛仲思得用,這侍中一職,又如何會落在自己身上?
眾人各懷心思,一時之間,凌雲台上的空氣隱隱有凝滯之感,雖有悠悠白雲,不複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