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朔並未繼續敗家。
兩箱子錢,一百二三十貫,分給九個公人,已足夠多。
若是還要再給,怕是老爺子承受不住,惹起心髒病,那就不好了。
而另一邊,吳月娘尷尬了。
直到回了自己房裡,臉上兀自陣陣發燙。
丟死個人了!
原以為打發個娃子,給一貫錢已不少了,誰知人家娃子隨便打賞,就是百多貫錢出去!
偏偏自己這個管錢的正宮,還啥都不能說。
看來這“兒子”不好收買啊。
她也看出來了,公人送來給老爺子的那數千貫錢,其實便是西門朔的。
他哪兒來的那許多錢?
心頭掛著一個巨大的問號,吳月娘難過極了。
西門朔卻很清閑。
阿慶爹在孟氏那裡留宿,想來是躬耕於床笫,極是辛苦,也無暇顧家了。
因孟氏有錢。
如此一來,西門朔更無人管了,每天就遛狗和小安子。
吃過午飯,挨到申時,便如約去到周菊門那賭館,張大富果然等候多時,熱情相邀之下,西門朔便跟他賭。
賭局有輸有贏,但到結束時,西門朔總會輸個數十到數百貫出去。
如此五日。
許多街坊便都知曉了,西門家有個紈絝子,每天都準時開賭、大把輸錢,還動輒打賞,賭館比往日人氣提升了數倍。
張大富連戰連捷,已有千多貫錢入帳,興趣更濃,就連那些要來與西門朔對賭的潑皮,也被他安排家丁趕了開去。
然而這幾日,周秀卻是極忐忑。
西門朔輸的是籌碼,但從他那兒拿的,卻是現錢。
本是商量好的,但西門朔這麽輸下去,周秀還是有點慌神。
“周忠,你看那娃子如何?可信否?”
周秀向一個老者問道。
周忠隔著貓眼看了一會,道:
“俺瞅著,不像個娃子,倒像個老貓。”
老貓,那便是穩當了,周秀略安心了些。
喬管事卻從旁說道:
“便是老貓,卻不知是家貓還是野貓!”
周秀的心便又懸了起來。
這時,李安上前一步,抱拳道:
“都監,俺看那西門家子可信,若是尋常人,斷沒有那等魄力!”
周秀沉吟著,拿不定主意了。
周忠、喬管事、李安,這便是周秀最親信者,也是僅有的幾個知情人。
周忠是周秀老管家。
喬管事亦然,不過隻管外務。
李安則是周秀麾下的軍漢,領著教習的差事。
“哈!贏了!”
周忠突然輕拍了一下掌,笑道:
“那娃子真好賭技,才一手,便回了五百貫,姓張的要急了。”
周秀起身,周忠連忙讓開,從貓眼瞧著,也是笑了。
溫水煮蛙,也不是一味的溫,須得偶爾小小刺激他一下,以消耗其力量,化解其戒心。
按著計劃,西門朔今日是決計要扳回一城的。
眼見快到張大富的點兒,西門朔才絕地反擊,連續幾把,便贏了近千貫錢,陪賭的兩個早溜邊兒了,張大富也快見底。
“走了走了!”
西門朔見好就收。
張大富正在興頭上,且又輸急了,自是不讓。
兩個家將想要去攔,樓上周秀突然現身,重重咳了一聲,張大富臉色微變,不得不喝止了手下。
“張大胖,
可別逼我翻臉呐!好好的,明日再來,若不然,便一拍兩散!” 西門朔擺足了惡少的脾氣,將籌碼一兜,放櫃台記帳存了,隻拿了二十貫錢走,還吆喝著:
“本少是讀書人,家去溫書了,你們這幫爛賭棍,便接著爛下去吧……”
言罷,將錢打賞一半出去,另一半裝個包袱,往肩上一搭,便揚長而去。
張大富氣極,卻無可奈何,隨後恨恨離開賭館。
到了外邊兒,轉了兩個彎,去到街角一家混沌鋪子。
小安子正打瞌睡,反倒是安貝機警,唰的一聲衝上來賣乖。
“小官人,這是去哪兒?”
小安子終於醒了,連忙問道。
這些天,西門朔去賭,也不帶他,他也不敢多問,隻當個提線木偶便好。
“尋武大去,頭前帶路。”西門朔吩咐道。
到了伍氏鐵匠鋪,武大正與婆娘丫頭一起喝著面糊,見西門朔去了,連忙放了碗,從裡面屋裡拿出東西來。
西門朔一瞧,打得竟是不錯,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預期,誇讚了武大幾句,武大嘿嘿直笑。
爾後,便讓武大用土包了整個三棱刺,只露出三面刃來,先用爐火燒紅,取現打的井水淬了火。
這便是後世的局部淬火法,刃鋒銳,其余部位仍保持足夠的韌性。
“二郎還未回?”
讓小安子支付了余款,又另賞了一貫錢,西門朔隨口問道。
武大笑得滿臉皺紋:
“俺……俺兄弟……閑不住,想必……是……是尋朋……友,耍子去了……”
西門朔暗歎,看來武二郎本就是個古惑仔, 當哥哥的在家打鐵掙錢,他卻拿了錢出去濫交狐朋狗友,上梁山當土匪,也不能全怪社會。
“二郎倒是灑脫……那我便先去了,留步,留步……”
說著便往回走,走著,又回頭道:
“對了,回頭我讓小安子送些東西過來,你這裡……也太寒磣了一些,別苦著孩子。”
言罷大步離去。
武大郎卻哽咽了,紅著眼睛,對西門朔背影躬身良久。
普通百姓就是這麽簡單。
你對他一分好,他便覺得十分恩。
“小官人,你可是真善人,俺都替那武大感動。”
小安子笑著拍馬。
西門朔斜眼瞅著他:“那……誰是假善人?”
小安子訕笑,不敢言。
西門朔給了他一爆栗:“多看少說,知道麽?”
小安子點著頭,跟在屁股後走著。
走著走著,頭便昂起來了,得意地躊躇四顧,儼然大公雞。
他如今身家也是不菲了,算上從大官人房裡搬來的,從西門老爺那裡刨過來的,加上這些天兒小官人贏回去的,總共能有兩百多貫錢呢!
雖然隻是代管,但一想到那麽多錢,小安子就覺得人生很美好。
“這兩天,爹爹還未著家?”快到家門,西門朔問道。
小安子搖了搖頭,意思是“然也”。
“兀那逆子!還不快快進來討打!”
然而,剛進大門,就聽到一聲高亢的咆哮。
西門朔抬頭,阿慶爹拿著一根棒子,正惡狠狠看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