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深夜。
“大廈將傾”之際,吳月娘、孟玉樓這對姐妹卻成了好朋友,聚在正房裡相互安慰取暖。
十來個丫頭婢女也守在房裡,沒人吭聲。
一幫老爺們都在院子裡,西門達、西門慶坐立不安,來回踱步,不意竟撞在一起,老爺子便大罵:
“混帳東西!看你埋的好大禍根!”
西門慶也是急了,口不擇言:
“老匹夫,當初不是你首肯的麽?怎的怪俺來?”
怨不得這父子倆著急上火,十數萬貫錢——雖然還才出去了不到一半,也是極為心疼的。
再說,那錢出去之後,到底好使不好使,也還未知。
擔心的就是落個人財兩空,家破人亡。
西門達本就焦急,見西門慶還敢還嘴,揚手就要教訓,西門慶趕緊避開了。
父子倆正在追打,外面響起拍門的聲音,忙是停了下來。
“莫非計策果然未曾奏效?要錢的又來了?如此快?”
聽外面鬧哄哄的,西門慶綠著臉嘟囔道。
“大官人,開門呐,開門呐!”
細細去聽,聲音不熟。
“開門開門!”
西門慶沒好氣地吩咐,頂住門的來寶兒幾個才將門打開,一看外面的景象,卻都驚住了。
門外有個小廝,西門慶直接忽略了。
眼光從那小廝身側掃過去,就見知縣大人滿身的泥土碎草樹葉子,衣服破破爛爛,鞋也沒了,官帽兒也不見了,活像個討吃的,哭喪著臉坐在大門對面的榕樹下。
李強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勉強還能站立。
另有幾個躺在地上,只見微微喘氣。
“如此之慘?妙極,妙極……”
這情形和大官人憧憬的差不多,西門慶感覺心情一下就好了許多。
“四泉兄……”腳邊突然有人低聲呼喚。
西門慶低頭一瞧,沒能認清。
那人就那麽趴在地上,吐了把口水,梳理了一下頭髮,將頭揚起來,露出一張鬼臉,叫道:
“四泉兄,是俺啊!伯修啊!”
西門慶“啊”地叫了一聲:
“原來是伯修!你可受苦了!”
雖這麽說著,卻沒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伯修,即孫天化孫寡嘴的表字,乃是西門慶“十友”之一,沒想到居然好運,從賊匪手頭逃脫回來了。
“四泉兄,伯修險些就見不著你了……”
孫寡嘴大哭道。
“呔!爪子拿開!別汙了俺的新鞋!”
西門慶感覺好惡心,這廝剛才還往手上吐口水呢,忙是一腳將他踹開,向大榕樹下花壇邊坐著的李知縣走去。
大官人還是新郎官兒的打扮呢,忙裡忙外的,這一身喜服還穿在身上沒換,要是汙了,豈不可惜?
你娘!現在跟本大官人稱兄道弟,剛才幹嘛去了?
貌似李知縣帶人來時,就這家夥最早於自己劃清界限的!
西門慶不傻,而且記仇。
有了這個隔閡,以後永遠不可能做朋友了。
孫寡嘴也是賊精的人,知道問題何在,不敢反抗,就勢一歪,裝作昏迷了。
“大人,這是怎的了?”
西門慶快走兩步,倒李達天跟前,裝作大驚問道。
李知縣抬頭,看清是西門慶,頓時就哭了,一邊抬袖擦著眼淚,一邊嗚嗚咽咽哭訴,說是半路遭了強人,被一番好殺,錢也沒了。
“天殺的土匪,喪盡天良,滅絕人性!這……這真真是釜底抽薪,將小衙內往絕路上逼啊!”
果然是文化人,此情此景之下,還能用些成語,很難能可貴了,而且這貨也夠執著,還想著拯救小衙內呢!
“竟有此事?竟有此事?俺只聽聞,盜亦有道,那賊人怎敢無賴至此?”
西門慶又驚又喜,卻忍著歡呼,將李知縣好一頓安慰。
驚的是,小兔崽子做事如此果決,數十人,說殺就殺。
喜的是,流出去的錢早晚還會回到碗裡。
而且,西門朔這一杓,將清河縣許多富戶都給燴了,此事一過,即便那些富戶的後人還能勉強支撐家業,卻也再難對西門慶形成威脅了。
說不定,還能趁機吞並幾家,那西門家就發大了。
“當真不為人子!不為人子啊……李大人,不知現在有何良策?”
西門慶一番譴責之後,很是關切地問道。
李知縣搖頭,淚流滿面。
“不如再送些錢去?大人且寬心,只要能夠救得小衙內,四泉兒就算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西門慶極豪氣得說著,胸脯拍得山響。
一旁的李強見著,頓生佩服敬仰之感,連連點頭不迭。
瞧瞧,都說西門大官人蔫兒壞,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嘛!若非大仁大義之人,豈能說出這番話來?
兩下一比較, www.uukanshu.net 李達天李知縣就顯得猥瑣多了。
不僅無能,而且無膽、無義。
他卻不知,西門慶根本就是說著玩的。
調戲一把知縣大人,也蠻有成就感。
話說,面前這貨可是五品的官兒呢!
而且,就算李達天順杆兒往上爬,還是接著要錢,他哪兒找人來搬?誰敢來搬?再去送死麽?
果然,李達天慨歎一聲之後,仍是搖頭,道:
“大官人仁義,本縣謝過了,只是……送錢卻不必了,那賊人是喂不飽的,再多的錢,也是枉然。”
李知縣終於聰明了一回。
“那怎麽行?莫非不救小衙內了?”
西門慶驚詫問道。
李知縣歎道:“賊人凶殘,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啊?”
李強對這本家的知縣徹底失望了,走過來,對西門慶拱手道:
“西門大官人請了,連番叨擾,甚是歉意,但我家小衙內如今深陷賊窩,性命堪憂,還請大官人不吝援手,救他則個……”
西門慶忙是回禮,為難道:
“俺只是個商人,如何做得那般大事?”
“早就聽聞大官人威望頗高,兄弟甚眾,且使得好槍棒,若是大官人願意,只要救了我家小衙內,小的願到高殿帥跟前說情,保薦大官人做個一官半職,還是可以的!”
李強擺手說道。
西門慶心頭一喜,暗道,大郎說得果然不錯,這幫慫貨走投無路,果然來求了。
只是……你這麽個嫩娃子,說話管用麽?
大官人一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