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天，鬼門關。

　　就在西門朔等人離去不久，兩名武官從那峽谷逆行而出。

　　老者在前，壯年在後。

　　皆著盔甲，挎腰刀，負弓箭。

　　灰白的頭髮自盔甲披散在肩背，老者背影挺拔，就像千年的松。

　　一路無言。

　　到了一處山脊，老者忽然停了下來，摘了弓，拿在手裡，拉滿了弦，瞄著天上那一鉤殘月，臉上表情捉摸不定。

　　“尊師想除了他?”

　　壯年摘下頭盔，露出面容，不是周秀是誰?

　　對於沉默中的老者，周秀似乎很是畏懼，問了一句，就趕緊低頭閉嘴，不再多言。

　　“你不舍?還是覺得不妥?”

　　老者回頭，冷冷看著周秀。

　　周秀頭更低了，回道:

　　“尊師如何做，皆是有理的，菊軒豈敢置喙?”

　　“除了溜須拍馬，你還會什麽?”

　　老者冷笑:

　　“多年以來，你無有寸進，就連你師弟，也遠有不如，你可知為何?”

　　周秀:“弟子愚鈍……比起花榮師弟，自是差許多的……”

　　老者哼了一聲:“你的資質也算上乘，只是被私念裹住了手腳，被貪欲蒙蔽了心智！”

　　周秀:“弟子惶恐……”

　　“罷了，人各有志，為師也勉強不得……”

　　老者歎息一聲，看向遠方黑黝黝的蒼穹:

　　“老夫終究還是看走眼了……原以為只是狡猾的小狐狸，不曾想，竟是一隻歹毒的猛虎！”

　　周秀默然。

　　“如此少年，若不為良將，便必為禍亂！若是不除，恐將來為禍甚大！若是除了，又恐扼殺一良才！”

　　老者又道:

　　“為師卻是拿不定主意了……”

　　原來，老者自生了疑，便喚了周秀，尋跡去找西門朔。

　　雖然沒有跟上小官人的腳步，但從萬福禪寺到一線天峽谷，事無巨細都被他瞧在眼裡。

　　因而，對西門朔的心性，便十分驚疑起來。

　　老者是知兵的，一生戎馬，見慣了殺伐。

　　西門朔之果決狠辣，讓他很是欣賞。

　　但，凡事有度。

　　小小年紀，就一手掀起腥風血雨，味兒是對上了，但這種人卻往往桀驁不馴，極難控制。

　　正如他所言，“不為良將，便為禍亂”！

　　老者在那兒沉吟，周秀心頭卻說，除不除的，空口白話有甚用?

　　西門家那小崽子，豈是那麽好除了的?

　　“既如此，尊師何不循循誘導，使他走上正途?”

　　“且行且看吧……嗯?”

　　老者正瞄著，忽然瞅見下方山嶺出現一條火龍，正蜿蜒向遠處行去。

　　周秀也瞧見了，略一想，稟道:

　　“像是往鷹嘴崖去，難道州裡出兵了?”

　　老者鄙視了周秀一眼:“你這都監，果然是白當了。”

　　周秀訕笑。

　　老者搖搖頭，收了弓挽在手裡，當先向“火龍”尾隨而去，周秀也忙是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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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官人所說的賊人，就在此處?”

　　隊伍行進著，快了鷹嘴崖那山腳下，張順驚疑問道。

　　“不錯！俺此行，便是要剿了他們！”

　　西門慶搖著折扇，看著他淡然笑道:

　　“你以為如何?”

　　張順被看得不自在，乾笑道:

　　“大官人腹中錦繡萬千，區區幾個賊人，自是手到擒來，只是，這山高林深，又是夜裡，恐有諸多不便，不如擇日再來?”

　　“豈不聞兵貴神速?俺若是來得慢了，恐小衙內被下了油鍋！怎的?你要阻擾?”西門慶凜然道。

　　張順聽了腹誹，你這兵貴神速，有何用處?

　　明火執仗趕來，隔著數十裡都能看見，你以為山上的人是傻的?

　　再說，這一路拖拖踏踏，天都蒙蒙亮了，神速在哪裡?

　　“即便如此，但俺聽聞，這鷹嘴崖易守難攻，步步殺機，大官人千金之軀，何以親身犯險?”

　　“哈！這一節，俺自然知曉！”

　　西門慶怪笑道:

　　“俺現在可是堂堂押司，乃是金貴的命，這剿匪的先鋒麽，自然是你這草莽之人上了！”

　　張順頓時就想罵娘了，你這奸商，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大官人又說笑了，俺隻懂些粗淺把式，哪有剿匪的本事?”

　　“呔！你這廝！此乃俺西門押司之首戰，勢在必行！你如此阻擾，莫非與山上賊人有舊?”

　　張順傻眼……

　　俺說啥了?

　　俺只是就事論事，提點意見罷了，難道有罪?

　　“大官人，此話從何說……”張順忙著辯解。

　　西門慶卻將折扇一收，後退了幾步，指著張順，振聲叫道:

　　“且莫忙著狡辯！你若要自證清白，便攻上山去，俺記你頭功！若不然，便以抗命論處！那就怪不得俺陣前殺將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俺便抗命了，你待如何?”

　　張順本就心頭有鬼，知道西門慶要借刀殺人，豈會引頸受戮?當下便一揮手:

　　“眾兄弟，西門慶這廝心懷歹毒，俺今日便與他一刀兩斷！都隨俺下山去！看他能如何！”

　　西門慶卻哈哈一下:“好個草裡蛇，你的尾巴終於露出來了！給俺拿下！”

　　你娘！

　　西門慶恨極了張順。

　　若不是他救了李嬌兒，送給李知縣，哪兒有這麽多麻煩事?

　　居然背後給俺捅刀子，不弄死你怎麽行?

　　張順卻是冷笑，心說，周圍都是俺的兄弟，也有百十號人，還怕了你?

　　但下一刻，他便笑不出來了。

　　就見著他那一幫子兄弟都轉向過來，嘿嘿笑著，舉起棍棒便砸！

　　張順一個不防，遭了便幾下。

　　不過這廝也甚了得，將手頭棒子掄起揮舞，來了個橫掃千軍，逼退了眾人，他自己跳到高處，怒聲喝道:

　　“西門慶，原來你早收買了俺手下人?”

　　“談何收買?他們本就是俺的兄弟，很奇怪麽?”

　　西門慶不以為然，嘲笑了幾句，又對那數十人叫道:

　　“給俺滅了那廝，凡動手的，人手五十貫錢呐！”

　　賊你娘！還說不是收買的?！

　　張順驚怒至極，忙是逃竄，同時嘶聲叫道:

　　“西門慶，你且囂張著，俺今日不死，定不與你乾休！”

　　草裡蛇身手不凡，逃竄得飛快，眼見著就要消失在林子裡。

　　“功勞，俺的！”

　　卻忽然，樹叢裡傳來一個結結巴巴的笑聲。

　　在那笑聲之前，還有某物破空，一把大斧頭平著地掃了過來，當即砍斷了張順的兩條小腿。

　　“完了！哪裡來的夯貨?吾命休矣……”

　　兩條小腿留在了原地，張順由著慣性超前撲了出去，回頭，就見一個又矮又厚又寬的家夥，拎著兩把板斧，樂呵呵地向自己走來。

　　乍一看，很眼生。

　　緊接著又看見那夯貨後頭的彪形大漢，張順才恍然。

　　伍氏兄弟！

　　怎麽會是這倆煞星?

　　“兩位英雄，且慢動……”

　　斷腿上血還在噴著，張順有片刻的恍惚，卻想著保命，雙手撐著連連後退，口頭大叫著。

　　然而，武大郎根本沒有管他，大步走了過去，嘿嘿笑著:

　　“俺的，功勞，你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