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技,從來都是一個很苦的行當。
正經人家,是絕不會將自家娃子送去幹這個的。
從圍觀之人目光中的惻隱,就能知曉。
台上表演的並不多,只有四個,兩個男孩兒,兩個女孩兒。
都不大,約莫七八歲的樣子。
極瘦,瘦到了讓人不忍目睹的地步。
四個孩子穿著極小、極薄的衣衫,從緊箍的衣服裡,可以瞧見嶙峋的排骨,非常分明。
而他們的臉上,胳膊上,腿兒上,則是留著無數的疤痕,有的一團團,像是火燙的,有的則是一條條的,長的能有半尺,那顯然是鞭子抽的。
此刻,兩個男娃子正相互配合著,一個用牙咬著椅子的一角,另一個,則站在椅子靠背上頭的一角,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
很是好看,但誰知道其中艱辛?
那兩個女孩子,則是將自己的身體折疊起來,整個兒塞進一個直徑不到一尺的木桶裡,小腦袋露在外面,緊閉著嘴巴,卻向觀眾擠出笑來。
很可愛,但誰知道她們有多痛?
感同身受,同病相憐。
怪不得大姐兒會哭。
“大郎,不如將他們買了?”
大姐兒詢問道,有點遲疑。
剛剛西門朔就為她花了一筆錢,雖不太多,但據小安子說,也是好幾貫呢,大姐兒感覺再花多了,就敗家了。
“那便買了!”
西門朔笑道。
看了看台子一角指揮著的那中年人,西門朔知道,這筆生意並不好談。
買了人家培養多年的演員,就等於砸人家的飯碗,即便那漢子同意,價錢怕也不低。
錢……西門朔當然是不差錢的,關鍵是人家會否同意。
“小安子,過去問問,這四個孩子,多少錢?”
西門朔吩咐道:
“還有,找個相熟的,去將張勝尋來!”
小安子很機靈,放眼一瞅,便找見一個潑皮,過去附耳說了兩句,那潑皮看過來,向西門朔點了點頭,很是諂媚,快步去了。
小安子這才走上台去,向那中年拱了拱手:
“這位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中年人正賣力呼喝著,聞言皺起眉:
“何事?”
那漢子走南闖北,是個人精,雖然心頭戒備著,但看小安子穿得華麗,倒沒敢放肆。
“沒甚大事,就是俺們家小官人看上了這幾個娃子,想要買了家去,開個價吧!”小安子笑道。
那漢子一聽,頓時炸起眉毛,將目光向西門朔掃了過來,頗有股凶悍之氣。
“小哥莫非說笑?你可知我養他們幾個,養了多少年?花了多少錢?這便要買了去?卻不知你家主子出得起價否?”
“呵,這話沒意思,在這清河縣,若是俺們家小官人出不起價,怕是沒人出得起了!”
小安子淡然道。
這家夥跟著西門朔不久,卻將小官人的脾性學到了不少。
“說個數吧!”小安子昂著頭道。
那漢子顯是極不樂意的。
你這廝牛氣甚麽?你家小官人就那麽有錢兒?
一個娃子,再有錢,也不至於在一縣城裝大吧?
多半是打腫臉充胖子……
如此想著,中年漢子便揚起一隻手來,笑了笑。
“五百貫?這位爺,莫非玩笑?”
小安子故作大驚。
“五百?呵……”
中年漢子冷笑,
果然將這小子嚇住了! 還以為真是個有錢的呢!
“五千貫!少了這個數,便提也休提!”
五千……這的確是個很高的數目了。
要知道,即便樓子裡那些當紅的姑娘,最多也就數百貫錢就能贖身呢,這麽幾個娃子,能這麽值錢兒?
小安子當然知道,他這是漫天要價,就準備給他殺殺價,卻見西門朔對他點了點頭,知道小官人已經允了,便笑道:
“一口唾沫一個釘,那就五千貫!”
中年人謔笑道:“小子,別在這裡信口開河!五千貫錢,你家主子真能拿出來?”
小安子傲然道:“這你便不用管了,不少你錢就是!”
說著,便走到台子中間,對台下眾人大聲道:
“眾位相鄰,不好意思,今兒這戲沒得看了,俺們家小官人已經買了這四個娃子,五千貫錢呐!”
那幾個娃子聽了,皆面現喜色。
倆丫頭忙是將身體從桶裡拔了出來,傻笑不已。
倆男孩一個分身,下面的牙關松動,上頭的男孩連著椅子砸落下來,發出一聲悶哼,兩個娃子都出了血,卻不覺得痛,同樣的傻笑。
他們並不知道,被人買回去之後,會面臨著什麽,但還是非常驚喜。
顯然,對於他們來說,跟著那中年人,就已經是地獄,世間再無比那更可怕的事情了。
奇怪的是,幾個娃子雖然笑著,卻沒一個開口說話。
中年漢子一看,這是要來真的了,頓時大急。
倒不是嫌錢少,而是看大家夥兒的反應,顯然那位小官人是有權勢的,他擔心有命拿錢沒命花。
“何曾說過?何曾說過?你這廝,忒的無理!這幾個娃子,皆是在下的自家親戚,便是再多的錢,又怎可能賣?”
中年人跑了過來,推推搡搡,將小安子往台下趕。
“大郎,怎生是好?”大姐兒有點著急。
“無妨的,姐姐放心,今日我一定把他們幾個帶回去就是了!”
西門朔拍了拍大姐兒肩頭,就準備上台分說去,卻見張勝跑了過來。
“小官人,何事叫俺?”張勝擦了把汗,問道。
草裡蛇已經成了死蛇,張勝這廝現在已是清河縣真正的地下王,但見了西門朔,也不能不小心些。
西門朔心道,看來阿慶爹還有些手段,是自己不知的。
“倒沒什麽,尋你來,是請你瞧瞧,這人可是你手下的?”
張勝雖然陽奉陰違,但畢竟是阿慶爹一路的,西門朔並不想跟他出現什麽不快之事。
張勝順勢瞅了瞅,道:“那倒不是,這人是走四方的,還算懂規矩,前兩天到俺處拜過的。”
意思是說,沒關系?
西門朔心裡有譜了,笑道:“辛苦張叔跑一趟,回頭我讓小安子送點心意過去,還望不要推辭。”
張順笑道:“怎好意思?俺便卻之不恭了。”
西門朔點點頭,走上台去,冷冷看著那中年人:
“都是你家親戚?既然如此,為何對他們諸般毆打折磨?為何還要割了他們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