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是一個豔陽天。
張安牽著頭母驢,左手提著劍,借給西門朔練劍用的那一把。
西門朔年齡太小,也沒有功名,佩劍還不合適。
老爺子坐著毛驢車,搖搖晃晃,昏昏欲睡。
母驢行走時,不時歪過頭來看看,眼眶中似乎含著淚。
它是驢媽媽。
驢媽媽的孩子,正被西門朔騎著,噅噅叫喚著艱難邁步。
獒犬安貝走在最後。
“大郎,要不你還是上車來?”
西門達靠著墊子,憐憫地看著快被西門朔壓斷腰的小毛驢,有些發愁地提議道。
“不了大父,騎術亦是六藝之一……”
“可……大父看你的坐騎,快要撐不住了……”
“無妨,到了地頭,殺了吃肉便是,還能給大父進補一二呢!”
“唉……也罷!將鞭留給大父便是……”
不知是否是那小毛驢聽得懂人言,忽然打了個哆嗦。
眼光一直在小驢的臀部後腿等部位瞄來瞄去的安貝齜了齜牙,口水流了一地。
可憐那小毛驢才不到一歲,背上的人高馬大,後面的凶神惡煞,早就累得眼冒金星,還得加力往前跑。
沒辦法,要慢了點,擔心那條惡犬啃屁股。
西門朔閉著眼睛,信驢由韁,抱臂騎行,兩腳尖不時觸到地面,打著節拍。
他的思緒又飛遠了。
大官人現在做什麽呢?不會在跟王婆談生意吧?
“呵……”無聲冷笑。
拿反派當主角的小說並不鮮見,但當主角能當到慶哥那麽讓人生厭、那麽臭名遠揚、那麽結局悲慘的,西門朔還真想不起來。
但不管怎樣,那也算個人物。
西門朔暗自猜度,那應該是個儀表出眾、身材健碩的人吧,畢竟,能勾搭呢麽多婦人,還“使得好槍棒”呢!
終於進城了。
雖然遠沒有後世繁華,不見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但清河畢竟是望縣,有四千多戶人口,經濟也蠻發達的。
入眼望去,一排排青磚灰瓦、勾簷鬥角的房屋鱗次櫛比,售布的,製衣的,賣米的,做家具的店鋪很有不少。
街邊攤上則是些炒米的,爆花的,賣糖的,做泥人的,寫字畫畫的,卜卦算命的,林林總總,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一些大姑娘小媳婦穿著襦裙,半掩酥胸(據考,宋代女子是敢露的,毋庸置疑),大大方方卻又含羞帶怯地相互牽著手,一邊詢價采買,一邊四處觀望。
有些挑著擔的,提著籠的,拿著扇的,捧著書的,乃至拄著拐的男子慢打逍遙地遊弋其間。
還有些孩童嘰嘰喳喳你追我趕,在人群裡穿梭著。
人聲鼎沸,生動活潑,很是熱鬧。
看到那畫面,西門朔亦是眼露奇光,頗是驚喜地到處打量著。
這可是古城啊,活生生的古城!
雖然不是那京都,但畢竟是原生態的古城,能夠身臨其境,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啊!
當然,考古是沒興趣的,西門朔隻是隨便看看,主要是看人。
他在找,有沒有挑著擔賣炊餅的,或是挎著籃賣鴨梨的――哦,現在還早,梨子還沒長出來呢……
“啊!打起來了!那邊打起來了!”
“大官人又在收拾人呢!快去看看!”
“這回是哪個不開眼的?”
“聽說是劉九兒和周肖兒,借了西門大官人的錢不還……”
聽見議論,
西門朔歎息一聲,身形都矮了下去。 剛才他差點就喜歡這個年代了。
但馬上就要面對現實,實在是……不忍。
還“又”,看樣子,這樣的情形經常發生啊。
“打!給俺狠狠地打!”
將小毛驢交到張安手裡,西門朔靈巧而蠻橫地擠進人群,眼光一掃,便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一個年約二十四五,長得二五八萬,臉色略顯蒼白,身穿白袍,腳踩白靴,手頭還拿著一把白色的折扇,正在歇斯底裡地尖叫著。
而且,這家夥還專門讓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那裡翹著二郎腿,如果再給配上一副墨鏡,和香港那位賢哥就特別的像了。
若非上有規定,平民隻能著皂白等色,那位肯定會一身大紅,那樣更加張揚些。
記得當年聽到過一句俚語,“一身白,老嫖客”(請用四川話念),誠不我欺。
這造型,果然西門慶。
場間直徑大約兩丈的空地上,十幾個身著皂衣的家丁小廝則是揮動拳腳,正在圍毆滿地打滾的兩個倒霉蛋。
外面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吃瓜群眾,有的叫好,有的歎息,有的低聲怒罵,更多的則隻是嘻嘻哈哈拍手直笑。
看熱鬧的心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而在富得流油,閑得發慌的宋代,好圍觀的思想可能更甚。
西門朔沒有上前製止,當然,更不會去助紂為虐。
就隻是看。
他想看看,阿慶爹到底能有多囂張,多牛叉,以便為今後的人生道路做個參考。
“啊,別打了,大官人饒命……”
“還請寬限俺們三五日,一定連本帶息送到府上……”
挨打的兩個瘦子終於遭不住,求饒了。
“停!”一身白的那人尖叫一聲,豁然站起,哈哈大笑:
“都是鄉裡鄉親的,俺也不會做絕……哈!剛才這話大家都聽見了吧?三日!三日要見不到錢,俺要你們的命!”
劉九兒、周肖兒慌忙爬起,彎腰塌背連連拱手道謝,低著頭從人縫裡跑了。
西門慶用扇子拍著掌心,得意洋洋,躊躇四顧,忽然眼珠子一轉:
“呀!大家站了許久,也辛苦了……來寶兒,看賞!每人一文!剛才鼓掌的,叫好的,兩文!”
站在慶哥身後的家丁高聲唱喏“大官人看賞哩!”
然後掏出一個錢袋子,著兩個小廝,果然給大家發錢了。
人實在太多,發得手軟。
西門慶不耐煩,三兩步搶過去,從小廝手裡抓過錢袋,嘩啦一聲,漫天撒了出去。
吃瓜群眾一擁而上,直接哄搶,場面極其熱烈。
有的一邊搶,還一邊喊道:“謝大官人!大官人萬福!”
“哈――哈――哈――”
西門慶啪的一聲,打開折扇,猛力搖了幾下,從家丁們強行開辟的通道中,帶著隨從,揚長而去。
西門朔看得目瞪口呆。
這聲音,怎就這麽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