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達坐在太師椅上,張安伺立在旁。
慶哥站在最前面,一如朝堂上的領班。
此刻他已經收起了跋扈,微彎著腰,但臉上還是掛著招牌式的輕狂。
隻是,眼光偶爾掠過張安的時候,他的眼角會抖一抖,瞳孔會縮小些,貌似很怕怕。
慶哥身後是倆婦人,儀態端莊的吳月娘,扭扭捏捏的李嬌兒。
生母陳氏亡故之後,慶哥還娶過一個叫卓丟兒的,也沒了。現在,經王婆說媒過來填房的左衛吳千戶之女吳月娘,就成了正宮。
而那位青樓出身的李嬌兒,則是排行老二。
倆婦人臉上皆是堆滿了笑。
這是宋朝,三綱五常仍是王道。
即便老頭子權柄旁落,威望日消,但輩分擺在那裡,且目前還是一家之主,若是惹得達爺不快,被一紙休書掃地出門,也並非不可能。
故而,這是表現婦德的時候,不可不用心。
此外還有些男女仆人,恭順地在後面站成三排,人數頗眾。
西門朔則是負著手,打量著房間四處。
到了這裡,他在大宋的人生第一幕,就算正式入戲了。
老蘭的戲。
沒有看見那位同胞的姐姐,西門朔不想說話,一句話都不想。
也不想看這屋裡的人,特別是那些婦人、女仆。
“這就是阿慶爹的后宮?唉……”
說起來,西門朔自己也不是什麽保守的人。
當年出外勤時,或是任務所需,或是順水推舟,為國獻身的次數也不少。
但至少,那些女子都是上層次的,即便不是一血,也是名流之屬,其中不乏親王妃,首相千金,總統令愛,甚而一國王儲。
但慶哥的格調,就太差了些。
大娘還好,面若銀盆,眼如杏子,有旺夫相,而且舉止穩重,持重寡言,在普通的商賈家裡當個正宮娘娘,完全夠格。
可那李嬌兒……矮矮齪齪,肥肥胖胖,臉也是柿餅狀,除了一身肉,還有什麽?
還有那些女仆,不說歪瓜裂棗,但最多也就不嚇人那個級別。
就這層次,值得累斷腰、丟了命?
相較於人,房間的陳設,還是看得的。
那些座椅板凳,根雕木藝,奇石美玉,大小花瓶,假山流水,各種盆栽,雖然算不得十分名貴,但明顯都是用心的匠人做的。
牆上還掛著幾幅畫,居然是西門朔有印象的。
寒林平野,溪山行旅,關山密雪,還有那竹蘭菊梅,都是名家手筆。
“雖是贗品,但也不錯了……”西門朔品評著。
從這些細微處就能看出,慶哥在發展事業的同時,也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審美格調。
以他的社會地位,那些名畫的真跡,他是無緣的,但能擺些仿製品,也能體現情趣。
“那孟氏……如何?”這是西門達在問。
“甚好,甚好,她先夫是販布的,頗有些余財……目前尚無子女,隻有兩個丫鬟,也還不錯……”這是慶哥回答。
“哦,尚可……準備何日過門?”
“正要請爹爹示下。”
“這月二十六倒不錯,是個吉日。”
“好,孩兒這就讓薛嫂跟她說去。”
聽著那對答,西門朔又是暗自搖頭。
老爺子,阿慶爹,這可是納妾啊,娶的是人,你們不問品行樣貌,卻揪著人家寡婦錢多錢少說事,這算什麽?
“咳咳……大郎過來,
見過你爹爹!” 言簡意賅地談完了婚嫁之事,西門達終於看向西門朔了。
倒不是真個遺忘,而是西門達早就知道,這父子二人相互之間,都不是很待見。
但畢竟還是一家人,總不能一直背朝背,老爺子隻好親自“引見”一下。
話頭一起,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丫鬟仆人是帶著好奇,聰明些的眼光開始閃爍,譬如那位來寶兒,笑得特燦爛。
面前這位可是西門府的嫡長子,橫空出世的小官人。
如果沒有大的變故,必然是未來的東家!
要不要示好,趁早跟上隊伍,這就是那些丫鬟仆人現在考慮的問題。
兩位婦人則是帶著審視,眼光稍有些複雜。
她倆都還沒給西門府誕下子嗣,西門朔的出現,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或者……是個機會?
吳月娘隻愣了一瞬,便綻放出親切的笑容來,表達著一種謂之友好的信號。
循禮,她這個大奶奶,是完全可以將西門朔認到膝下當親兒子的。
唯有李嬌兒,雖然在笑,但目光一直很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個后宮――雖然是山寨版的,但也有宮心計。
表情最精彩的,當然還是阿慶爹。
西門慶非常緩慢地轉過身來,眼光從自己的腳跟,移到地上,掠過桌椅、盆栽和假山,才落到西門朔的面目上。
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嘴巴張了張,卻沒開口。
這是自己的兒子麽?
居然這麽大了,都快有俺高了?
他好像還在恨俺?要不然,目光怎會這般陌生?
“唉……”
西門朔暗歎一聲,慢騰騰走過去,到西門慶面前,躬了躬身:“見過爹爹。”
“喲,官人,這就是你經常掛在嘴邊的大郎?怎的這般沒有禮數?真是笑死奴家了!”
李嬌兒蠕動到西門慶身邊,膩聲笑著,但言語卻帶著刺:
“大郎,見到爹爹,為何不跪?還板著張臉,做給誰看呢?”
聞言,西門達皺眉,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李嬌兒的脖子。
西門慶眼光微冷,有些不快。
一為西門朔之不敬不恭,二為李嬌兒橫生枝節。
她這麽一說,矛盾就擺明面兒上了,大家都不尷不尬的,誰都不落好。
“我又不是賣笑的,樂意板著臉,不行?”西門朔看都不看李嬌兒,冷冰冰回敬道。
“嘎――”眾人皆石化,包括西門達。
隻有張安表情沒有變化,他一直是張棺材臉。
但目中卻閃過一絲笑意。
西門朔這話,小白,但開宗明義,直擊要害。
李嬌兒就是賣笑的,聞言之下,情何以堪?頓時氣得五內如焚,一雙眼睛慢慢瞪成了三角形,突然尖聲叫道:
“好你個小畜生!俺是你二娘!你竟敢編排俺?一個黃毛小兒,就這麽不知尊卑,這是甚家教!”
西門達、西門慶的臉色漸漸變黑。
張安搖了搖頭。
旁邊的吳月娘原本想要上來勸說,卻止住了腳步,將頭扭到了一邊兒。
西門朔冷笑不已。
他不想跟這婦人費口舌,因為他知道,有人要發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