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西廂那邊叫起來了,要不現在就去,抓她個現行?”
吳月娘的心腹婢女,剛才出去探聽了情況,便回來稟報。
“急什麽?玉蕭,你去官人那邊等著,若大郎出來……”
吳月娘將她招呼過來,吩咐了一番。
玉蕭恍然大悟:“啊?如此更好……”
說著,便溜了出去,像貓一樣。
“大娘,那俺……”
元宵兒本是李嬌兒從窯裡帶出來的,卻投了吳月娘,雖然這靠山厚實,但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任何時代都講究上行下效,皇帝老兒的大老婆掌握整個后宮,民間大戶的大老婆,自然也掌管著一家子的用度開銷。
有奶便是娘,何況是吳月娘主動招攬?元宵兒也是別無選擇,這叫人往高處爬。
“你先去。”
吳月娘拿出一小袋兒錢,遞給元宵兒,和藹笑道:
“藏好,別露了行跡。”
元宵兒大喜,抿嘴笑著,行了一禮,躬身退出。
“唉,裹腳?裹什麽腳?俺們百姓家,學宮裡那些調調作甚麽?小玉,你說是不是?”
小玉是吳月娘另一個婢女,聞言笑道:“就是,二娘呀,就喜歡作。”
吳月娘笑道:“窯姐兒麽,除了作,還能作甚?”
身為千戶之女,也算軍戶出身,吳千戶對她寵溺,吳月娘小時也野,當然不會去裹腳。
長了一雙大腳的吳月娘,本來對小腳還羨慕――因為男人喜歡那個調調,但因為李嬌兒,她便覺得裹腳特別不好了。
聽到廂房隱隱傳來的慘叫,吳月娘“呸”了一聲。
……
……
“再飲!再飲!兔崽子,為父豈會輸與你?!”
西門慶嚷嚷著,被來寶兒扶上了床。
他不甘心,往日號稱千杯不倒,怎麽會被自家孩兒給喝趴下了呢?
從阿慶爹那裡出來,西門朔扛著兩個大包,感覺身上熱烘烘的。
驢肉是個好東西,不僅滋陰壯陽,還能活血養氣。
雖然最精華的部分被老爺子獨吞了,但還是大補了一番。
“小安子,收好,以後你就是本少的管家了!”
隨手將一個包袱扔給身後的小廝,西門朔扛著一個,昂然而行。
阿慶爹還算大方,見面禮就是百貫錢。
小廝嚇了大跳,伸雙手接住,卻仍是被砸倒在地,腿都差點斷了。
西門朔:“出息!給你錢都拿不起。爹爹房裡還有些,明日搬我房裡去。”
小廝委屈得不行,但隨即就聽到一句話飄了過來:
“自己拿一貫,本少賞的!”
於是,所有的不快都消失了。
他原是西門慶的心腹仆人,十六歲,叫平安兒。
老少倆家主喝了頓酒,平安兒就被大官人送給了小官人,他自覺“降職”了,還被改了名兒,聽上去像個小太監,別提多難受。
但他卻是沒想到,這個新主子出手竟是這麽豪氣。
“多謝小官人!小安子感激涕零,無以為報,粉身碎骨啊!”
“別高興太早,要是敢貪心多拿,斷你的手!”
西門朔淡然道。
小安子聽了,微驚,卻也不怕。
屁大點孩兒,也就說說狠話罷了,難道還能比大官人更凶?
“小官人,您這邊請!”
正走著,斜刺裡一個婢女閃了出來。
西門朔打眼一瞧,
有點印象,知道是大娘房裡的,當下也沒當回事,便跟著走。 小安子卻皺了皺眉,嘟囔道:“不是東邊麽?怎麽……”
“嗯?這是去哪裡?”西門朔停步問道。
倒不是因為小安子嘟囔,而是聽到了異聲。
前面房裡,似乎有人在哭,還有人在喝罵。
哭聲很悶,像是被捂了嘴。
不知為何,西門朔心頭突然抽動了一下,有點疼。
“玉蕭,小官人問話,怎不回答?”小安子喝道。
玉蕭忙道:“回小官人,大娘說了,小官人剛來,想必要去見令家姐的,便讓奴婢在此等著……”
見那丫頭說話彎來繞去,西門朔早不耐煩了,抬步便走。
他大概猜到幾分了。
難道,裡面哭的,就是自己那姐姐麽?
若是這樣,呵……
李嬌兒整人確有一套。
初進勾欄時,她也有些烈性,抵死不接客,被老鴇指使著龜公,打也打過,綁也綁過,吊也吊過,久病成醫,這些手段,她自也學會了。
當然,大姐兒雖然毫無地位,但畢竟是西門慶的骨肉,李嬌兒也不敢太過分,那些拿針扎的,用蠟燙的法子不敢用,但裹腳……卻是得到西門慶應允了的。
故而,她可以放心大膽地拾掇,還不怕人說。
“疼麽?當然會疼!給老娘忍著!”
一隻手將大姐兒的兩隻胳膊按在她胸口,死死壓在床上,另一隻手捂著大姐兒的嘴巴,李嬌兒快意地笑道:
“臭丫頭,瞧瞧你自己,渾身沒有二兩肉,還是個瘸子,要還不裹腳,以後誰要你?難道在家裡賴一輩子?呵,就算你爹爹願意,老娘還不願意呢!”
大姐兒看上去的確是可憐。
都九歲了,還沒有別家七歲的孩兒高,而且面黃肌瘦,就像竹竿兒,偏偏她左腳從腳踝處,別扭地內翻著,顯是先天有疾。
但李嬌兒卻不覺得她可憐,反是覺著可恨。
毒婦心性,可見一斑。
“夏花兒,用力,纏緊些!她腳趾頭伸著,你不能給她掰回去麽?”
見李嬌兒狠狠瞪來,夏花兒果然加了些力,把大姐兒的腳趾頭貼著腳掌,裹腳布纏得緊緊的,一頭拉在夏花兒手裡,還在用力地扯。
大姐兒悶哼一聲,竟爾暈了過去。
她的身體太虛了。
“砰!”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門栓掉在地上,啪嗒兩聲響。
“誰?!”夏花兒一驚,回頭時,手便松開了。
“喲,原來是大郎?怎麽?二娘好心幫你姐裹腳, 你還不高興?”
李嬌兒也停住動作,站起身,從床榻板邁步下來。
西門朔臉上的怒氣,她看在眼裡,卻不以為意。
裹腳啊,那可是京裡傳出來的習氣,高雅著呢,隻有官宦富貴人家才流行的玩意兒,有問題?
就算有,找大官人說去呀!
想到這裡,李嬌兒便掩口一笑。
貌似大官人都快一年沒進這個門兒了呢!
“大郎,你的臉色怎的這般難看?難道真的生氣了?哈,這可就新鮮了!”
李嬌兒扭著水桶腰,搖擺著踱到西門朔面前,伸出一根蘿卜似的食指,在西門朔胸口點了點:
“你記住,這裡,二娘說了……”
“算”字還沒說出口,西門朔忽然抬手,捏住了她的指頭:
“你說什麽?”
那聲音,冷如冰。
PS:大姐兒的病症,醫學上叫先天性馬蹄形內翻足,可治,但比較麻煩。另,關於裹腳這一陋習,蘇東坡有《菩薩蠻》一詞。“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只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偷立宮樣穩,並立雙跌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這也可稱之為中國詩詞史上專詠纏足的第一首詞,同時說明,宋代確已出現纏足習俗。到南宋時,婦女纏足已比較多見,甚至南宋末年時,“小腳”已成為婦女的通稱。但在南宋時代,婦女纏足還並不普及,纏足者主要限於上層社會,在社會觀念上纏足尚未達到人人接受的地步。同時,纏足的風俗是由北方傳到南方的,大約是在宋室南遷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