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俺不是……”
感覺到身後的陣陣寒氣,李嬌兒突然住了口。
她也意識到自己話裡有大問題,但已經晚了。
回頭,就見西門達鐵青著臉,目如鷹隼地看著自己。
“掌嘴!”西門達冷冷道。
李嬌兒身體一顫:“爹爹……”
“賤人!爹爹面前,豈容你放肆!”
西門慶大喝一聲,猛的甩出一巴掌。
李嬌兒慘叫一聲,被那一掌摑得打了兩個旋兒,摔在地上,半張臉高高腫起,五個指印尤其高。
“還不回屋自省去?”西門慶獰視著她,厲聲喝道。
李嬌兒淚水滾滾而落,卻不敢違背,忙是爬到西門達面前,磕了個頭,才爬起身來跑出門去。
有兩個婢女從隊列裡出來,跟著李嬌兒去了。
“不相乾的,都散了吧!”西門達淡淡吩咐道。
西門慶使了個眼神,自吳月娘以下,全都依言退下。
房裡就留下西門三代男丁,還有一個張安。
張安穩如泰山,從頭到尾,眼皮都沒動。
“四泉啊,你這家規,須得立一立了,不曉事的,多打幾次,不就好了麽?”
西門朔是老頭子一手養大的,李嬌兒剛才所言,實是犯了老頭子的忌諱,故而心頭很不喜。
“爹爹說的是,孩兒謹記。”西門慶連忙道。
看他低眉順眼的模樣,西門朔倒詫異了,慶哥在外頭威風八面,但在父輩面前,也不是那麽忤逆嘛。
“這就是宗族之法啊……”
西門朔心頭道。
夫為妻綱,父為子綱,這是不容僭越的。
息婦在翁婆面前,除非有別的原因,否則,更是規矩森嚴。
“如此便好……你父子多年未見,好好嘮嘮吧……”
西門達頗有深意地看了西門朔一眼,點著拐棍走了出去。
臨出門,又回頭道:
“記住一句話,血濃於水,疏不間親!”
房裡靜了下來。
父子倆你看我,我看你,半天誰也沒說話。
“大郎……你可是還怨俺?”
終於,西門慶繃不住,開口了。
要論靜氣的功夫,他這個浪蕩子,哪兒比得上西門朔這隻隱龍?
而且,西門慶總感覺,從自家大郎的身上,有種冷意四散而出,讓他很不自在。
“爹爹白日裡挺威風啊?”西門朔不答反問。
西門慶微愕,旋即明了,知道自己的行徑被兒子看見了,哼了一聲:“教訓幾個潑皮,算個甚?”
“店鋪生意都好?現在發達了?”西門朔又問道。
這話怎麽都不像一個九歲孩童該問的,但二人“初見”,西門慶也未及多想。
“哈!為父別的沒有,就是錢多!整個清河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摟錢是西門慶的二號本事,提起這茬兒,他就有發揮的空間了(別問頭號是什麽)。
西門慶站起身來,如數家珍地把自己的產業吹噓了一番,末了,一手揚扇,一手叉腰,傲然道:
“就連縣裡的公人,見面也要稱為父一聲大官人!”
哦了!阿慶爹果然是有錢人,才二十四,就攢了十萬身家,可了不得!
那可是十萬貫錢,折算成人民幣,價值千萬元以上。
雖然將那些商鋪不動產也算在了裡面,但西門慶也的確算個土豪,極是難得了。
“這麽說,
我也算個富二代了?”西門朔笑道。 “富二代?這名兒倒新鮮……”
西門慶心裡想著,哈哈笑道:“當然!”
“那……若是孩兒要買些東西,交些朋友,需要的花銷……”
“無妨!包在為父身上!”
西門慶胸脯拍得山響。
他陡然發現,自家這大郎,原來也是喜歡錢的。
小崽子,要錢你早說啊,搞得這麽生分!
父子倆對視一眼,同時笑了。
“大官人,驢肉熟了,送過來?”
這時,來寶兒在門口問道。
……
……
“小玉,大郎的住處都收拾好了?”
“都好了。”
“唔……給他房裡再擺些吃食糖果,要最好的。”
“是。”
西門朔剛進這個門,就讓李嬌兒落了面兒,而且還是被西門慶親自摑嘴,以後在家丁奴仆面前,說話也會少些分量。
所以,吳月娘很高興。
“蠢貨!八九歲的孩子,能有多少城府,跟他鬥氣,不是自找沒趣麽?還不如好好哄著,官人面前也好說話。”
吳月娘尋思著,找機會,是該和大郎溝通溝通了。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李嬌兒回到房裡,先是將東西砸了一通,爾後拿起鏡子看了一下,便哇哇嚎哭不止。
婢女戰戰兢兢,上去勸說,卻被李嬌兒一陣打。
“你們兩個浪蹄子,見俺受辱,竟巴巴看著!怎不去死?”
兩個婢女有口難言,挨了幾巴掌,隻能忍著。
那種場面,連你都隻有挨打的份兒,俺們倆上去,不找死麽?
“小姐莫氣壞了身子,想必大官人也是無奈,過兩日就消氣了……”一個婢女勸道。
“俺見大官人和那小崽子也不對付,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打出門去了呢!”另一個婢女道。
聞言,李嬌兒止住了哭,刹那間雲收雨歇。
這就能夠顯出青樓女子的本事了,表情變幻之快,讓那些一流影星也要為之汗顏。
“倒也是,若是感情好,豈會數年不相見?”
李嬌兒小心地用一方絲帕擦拭著臉,臉很疼,因而恨意更深, 李嬌兒看著那婢女道:
“夏花兒,你來說說,怎麽對付那小混蛋?”
“這……怕是一時不好下手,若是整了小的,老的怕不會瘋?”夏花兒犯難。
“哼!那老貨忒可恨,早晚結果了他!”李嬌兒恨恨不已。
夏花兒詭笑道:“不過,小姐若想解恨,倒也有個法子……”
見李嬌兒正期待地看著他,夏花兒湊近了些,低語道:
“廂房裡不是還住著一個人,歸小姐管教的麽?”
其實她再小聲,房裡幾人都能聽見,這般做作,隻是要讓李嬌兒覺得,二人之間更親近些罷了。
“是了,小混蛋還有個姐,要死不活的,官人也十分不喜,先整治她去,也能消消老娘心頭之恨!”
李嬌兒眼珠一轉,忽然笑了。
女人可不講究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因為她是女人。
李嬌兒當年在窯裡就頗受了些苦,原想嫁給西門慶能有風光富貴,卻不曾想,多年的積蓄入了西門慶的腰包,榮寵便逐日下降。
眼見有個孟氏又要過門,地位更加岌岌可危,正煩惱憂懼之時,又被西門朔搞得灰頭土臉,這筆帳若不算一算,也不是“小姐”的脾氣了。
“夏花兒,你跟俺去病秧子那裡!”
李嬌兒起身,抓過一條長布,面現獰笑,同時吩咐道:
“元宵兒,你去看看,那邊怎樣了?有不對,立馬來告俺!”
元宵兒得令,趕緊出門。
然而,卻不是去大官人處,而是拐了幾個彎兒,奔吳月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