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有空間上的距離，比如現在，青年坐在孫無情面前，離他只有不到半米。

　　但人和人之間還有一種距離，是你站在我面前，卻比我高了幾個層次。

　　這個距離，是信息差。

　　你知道那個地方有金子，而我不知道，所以你會比我富有。

　　你知道刀怎麽捅會死人，而我不知道，所以你會比我強大。

　　你知道一個人最在意的東西，而我不知道，所以那個人可以為你所用。

　　就這樣，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就這樣被隔開了。

　　幾千年來，一開始兩河流域的權柄爭奪靠的是草原上呼嘯而過的騎兵;進入中世紀，靠的是能讓國王動容的金子;在科技時代，靠的是誰能更深入的發掘基礎科學;而現在，人和人之間的差別，在於還沒有被無孔不入的監視器發現的秘密。

　　為了這一點秘密，各方勢力小心翼翼，把整個世界變成最危險的舞台，所有人在刀尖上跳舞，去爭奪這個社會最後一片高地。

　　只要有一個人掌握了全部的信息，他就是贏家，而其他人，則在概率之外。

　　所以孫無情一直記得學院交給自己的東西，每個老師上課都會講，“朋友”也會經常在耳邊嘮叨。

　　別把秘密隨便往外說。

　　“不肯說嗎?嗯，也難怪，畢竟是聯邦重點培養的對象。”青年毫不意外，但語速卻微微加快:“這樣吧，我拿我的秘密和你換，我知道很多，就看你想知道什麽了。”

　　對方深諳信息交換的本質，並不是說這個秘密一定越重要越值錢，關鍵是聽的人想知道，而有時候，對於擁有秘密的人來說，這些信息微不足道，卻可以在這種情況下賣個好價錢。

　　他欺負孫無情知道的少，這太明顯了。

　　孫無情有些木訥的站在原地，破壁者讓他進來，但是他沒打算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但如果不交換這些秘密，他也不會有任何收獲，現在是他們兩個之間的博弈，但這個青年明顯站的要比他高，懂的要比他多，如果非要打這場仗，輸的一定是他。

　　但說到底，他究竟有什麽還能輸的呢?

　　名聲，名譽，他都沒有。有幾個叫得上名字的朋友，有一個對他很好的小姨，有兩個沒見過面隻活在別人的話語中的父母，而更重要的是，他缺失了很多年的記憶。

　　很少有人能切身體會這種失去記憶的感受，余念不會去試，林衛也不想試，或許只有薑夔知道，這些年聯邦暗中操縱了多少人的記憶，做了多少黑心的手段。但沒有一個高層敢於體會失去記憶的感覺，因為他們心裡有很多秘密，每一個都視若珍寶，每一個都不敢丟。

　　而孫無情早已被丟的乾乾淨淨。

　　正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

　　這幾年來學院的教導，就算丟掉也不是什麽稀罕事。而對孫無情來說，別人想知道的秘密，對他或許也是一文不值。

　　“你知道什麽?”沉吟片刻，他的眼裡放出了興奮的光。

　　“很多，我知道很多。”青年笑道:“我知道聖喬治大教堂宙斯和喬治的關系，也知道東國在天山山脈做的計劃，也知道聯邦提烏斯學院背後真正的主人，包括整個世界目前的局勢。我雖然不能知

　　道全貌，但應該足夠解答你的疑惑。”

　　“你知道我的名字。”孫無情也盤腿坐下，用湖水抹了一把油膩膩的臉，說道:“所以你應該也知道我的身世。”

　　“略知一二。”青年點點頭，示意他先問:“一人一個問題，你先，直到任何一個人問完為止。”

　　這很公平，甚至讓孫無情聚合的過於公平。他可能問完就會被失落綠洲抓起來，但既然給了他這個機會，他不能不問。

　　而令人驚訝的是，他問的問題，確實很有水準。

　　“我想知道的是，聯邦希望利用我，達到什麽樣的目的?”

　　這個問題確實很有水平，青年在心底裡默默的讚歎一聲。他沒有計較自己是不是真的失憶，不計較自己父母到底在哪裡，他向青年詢問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問題卻不僅著眼於此。不過盡管看起來像是一個顧全大局的領導者問的問題，可青年如果要回答，他還可以通過他的答案，去反推這些結果。

　　看似對他沒有意義的一個問題，其實孫無情是都想要。

　　很貪心，所以很有意思。

　　“你應該關注一個時間點，那就是二十年前，人類在氫燃料上取得突破性研究之後，在這個無限能源的時代，同時也爆發出了最多的恩賜。這並不是巧合，所有的數據都指向一個結果，那就是這些看起來是為了人類造福的技術，實際上是為了所謂恩賜做的鋪墊。這些能源在滿足普通人需要的同時，更多的被挪移他用，而其中一項研究，現在正體現在你身上。”青年說的頭頭是道:“最好的實驗體就是活人，不管在計算機中模擬多少次，用了多少精妙的數學公式，還是要把一個東西做出來，還是要實驗，所以他們選中了你。執法者的後代更有可能擁有恩賜，你是絕佳的培養皿……之一。”

　　猶豫了一下，青年還是緩緩說出了之一兩個字。

　　“所以……”孫無情感覺脊背一陣寒意。

　　“他們在培育最強大的恩賜，然後當然是給某個人用，至於他們如何定義強大，那由他們說了算。”

　　孫無情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他以為他是聯邦的眼睛，聯邦利用他收集想要的數據，進出被屏蔽的地區，獲取更多的秘密。但看起來，他們另有所圖，這也能說明，為什麽當他從木伊那克回來以後，聯邦會把他關在學校中，不讓他離開。

　　他還有更重要的作用。

　　孫無情甚至不在乎到底是誰對他下手，到底是誰拆散他們一家，他讓他失去了記憶，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爭取活下來。

　　如果他的存在是為了培育一種恩賜，那當這個恩賜開花結果的時候，他也將真正失去一切。

　　“現在，應該輪到我了。”青年見孫無情陷入了沉思，微微彎腰，低頭，抬眼，看著他的眼睛，開口:“我知道是鍾離先生把你帶出的聯邦，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改變不了，只能想怎麽應對。聯邦有一批人在做著你無法看到的事，非常的隱蔽，也非常的血腥，而其中，有一個人非常重要。”

　　青年停頓了一下，確認孫無情在認真聽講，然後問出了他的問題。

　　“我想知道的是，這些年你都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見過提烏斯學院

　　的校長，林衛。”

　　這是一串包含很大信息量的數據，因為不管是什麽勢力，都很難追蹤神出鬼沒的林衛。他無視空間的限制，可以出現在他想出現的地方。正如之前“朋友”所說，他要是想刺殺聯邦總統，恐怕不是什麽難事。

　　可如果換個角度想，他想刺殺東國主席呢，想刺殺歐盟會長呢。

　　這邊是一根咽在喉嚨裡的刺，這一個人，就折磨著所有國家脆弱的神經。

　　而這個青年想要的是，林衛的行蹤。包括他消失在學院的時間，是否能和其它情報對應的上，是很重要的一環。

　　並且，他毫不意外自己能得到比較準確的回答。孫無情沉默了一會，便開始慢慢說出他想要的答案，盡管他知道他有所隱瞞，但就這些信息，已經足夠。

　　這兩年來，林衛做了比十幾年前都要多的事。既因為之前是在準備，也因為孫無情的出現，讓一切計劃開始實施。

　　聽到最後，青年在心底默默的歎了口氣。

　　果然，阿什隆市目前的狀況根本不是偶然，有一條暗線指引著這一整件事情的發生。直到現在，他相信局勢依舊掌握在這些當權者手中，即使是聯邦東海岸上航空母艦，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信號。

　　“你可以再問一個問題。”青年思考了一下，最終放棄了之前的打算:“我只剩一個問題了。”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擺脫他們對我的利用?”

　　聽了這句話，青年輕聲笑了起來，然後輕笑轉為大笑，爽朗的笑聲就這樣在這片寂寥的綠洲間回蕩。

　　“有！”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但我不知道。”

　　孫無情為之氣結。

　　“你是一塊大肥肉，不管你跑到哪，誰都想吃。”青年笑著說:“所以你如果不想被人利用，很簡單，那就讓其它人都吃不起就行了。但至於怎麽做，我沒有頭緒，這不是我的目標。”

　　孫無情沒好氣的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腕，嘴角牽出一絲苦笑，但臉上的表情卻慢慢變得無奈且深沉。

　　“所以，我要問的問題也很簡單。”青年同樣站起身，看著背後不遠處懸浮著的遊戲界面，說道:“我很敬佩鍾離先生的膽識和眼光，所以如果你我有幾乎見面，你願不願意和我走，我帶你去看看，這狗日的聯邦，到底是個什麽嘴臉。”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依舊很冷靜，就連髒話也罵的文質彬彬。

　　“等到那個時候再說吧。”孫無情謹慎的回答，但正當他想邁步走出這個遊戲場景，卻突然感覺到大腦一陣疼痛，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要鑽出來。

　　青年眼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但看了看身邊懸浮這個小時鍾，又仿佛明白了什麽。

　　下一個瞬間，孫無情的身體化作不可見的粒子，重新散入信息流中，離開了這個特殊的世界。

　　青年收起了多余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襯衫，腳上的鞋子踏遍黃沙卻依舊一塵不染，很快，他也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中。

　　而此時此刻，孫無情的腦海中也蹦出了他十分熟悉的電子音，仿佛惡魔的低語，如影隨形。

　　“第三次請求連接……第四次請求連接……位置正在上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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