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浙東海面非常寧靜，沒有一絲海風，連海濤聲也出奇的輕。海被大霧覆蓋著，而天則覆蓋著大霧，遠遠望去，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水天一色，分不清哪裡是水，哪裡是天。

　　朱紈裹著暖袍，坐在艦隊旗艦樓船的頂樓閣中，心情無比舒暢。

　　自打他上個月調任巡撫浙閩以來，他就沒一天舒心過。朝廷連年接報，倭寇大肆侵擾東南沿海，民眾不甚其擾苦不堪言。聖上欽令他提督浙閩海防，抗擊賊寇還民安居樂業。

　　朱紈一向嫉惡如仇，接任後立馬著手巡查清點各處海防工作。不料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浙閩一帶的海防廢壞不堪，戰船、哨船十存一二，各種衛所據點更是形同虛設。

　　面對不堪一擊的海防狀態，他淚流滿面仰望星空三天后，急令副總兵盧鏜速從浙閩集中所有能用的戰艦，組成一支海防巡邏隊，作為抗倭開局的可用家當。

　　經過一個月的緊急調度，終於東拚西湊組成了現今這支還算有模樣的巡邏船隊。盧鏜今天特意恭請巡撫大人朱紈，參加艦隊首次巡邏，並舉行閱艦儀式。

　　這日天還沒亮，海面又起了濃霧，浙閩大明水師第一艦隊還是雄赳赳氣昂昂開赴浙東洋面，朱紈迫不及待要看到一支強有力的抗倭水上力量。

　　濃霧漸漸消去，看著周邊逐漸清晰的帆影幢幢桅杆林立，朱紈終於找到了些許蕩寇的信心。

　　他心中一掃多日的灰霾，命隨從燒水沏茶，他要以茶代酒慶賀這難得的愉悅。

　　朱紈憑欄四望，海霧和黑暗漸漸退去，海天之間透出一抹亮光，像是點燃的火把，燃燒著深藍的海水、灰色的雲絮。太陽漸漸地冉冉升起，整個東方的天空都被燃燒得紅彤彤的，海天之間頓時光輝璀璨。

　　隨之，他便遠遠看見一艘帆船的身影，它自東緩緩而來，像是毫不畏懼我大明水師的巡邏艦隊。

　　大明建朝初年，太祖就曾經欽定制度，片板不許入海。而現在，朱紈重整水師艦隊，正是為了嚴行海禁，整肅浙閩沿海混亂無章的海上秩序。

　　你這小船，撞我巡邏船隊的槍口上了！

　　朱紈當即命令親兵向副艦發出旗號，艦隊全速前進，全力追擊這違規船隻。

　　艦隊總指揮本來是副總兵盧鏜，他本來也應該在樓船上坐鎮指揮艦隊，可是朱紈嫌他二愣子，說話極不中聽，把他打發到副艦去指揮，好落個耳根清淨。

　　盧鏜世蔭嗣職鎮海衛千戶，愛讀兵書，深諳軍事，按說是領軍一把好手，就是怪話牢騷太多。

　　“盧副總兵，速速組建水師艦隊，嚴行海禁。”朱紈到任後就找到盧鏜來商議。

　　“稟巡撫大人，浙閩沿海村民向來以捕撈魚蝦為生，無人願參軍斷同族鄉親生路。你道怎麽整法?”

　　“那就各州縣實行保甲連坐，不參軍全家沒命！”

　　“充實兵丁，需調集糧草物資，請巡撫大人請調軍務銀兩。錢錢錢，命相連，沒錢沒法乾活。”

　　“剿滅海上盜匪，收繳其錢物資產，充當軍費。”

　　“稟巡撫大人，全浙閩水師能出海舟船十無一二，無法出海剿滅海賊。打仗要有船，沒船請問怎麽打法?”

　　“那就速造新艦，修補老船，重組艦隊。”

　　“稟巡撫大人，船隻新造修補均需要錢，錢錢錢，命??”

　　“沒錢！”

　　唉，其實不怪盧鏜，各州縣衙門不重視海防，甚至將本該用於軍務的費用落入各官老爺的私人腰包，

哪有與倭寇抗衡的水師力量?　　朱紈一方面下定決心要整肅浙閩軍務，另一方面也不得不面對盧鏜所說的一系列問題。

　　所以，他一方面要重用盧鏜，另一方面，也不想讓盧鏜老待在自己身邊，省得耳根噪雜。

　　是人都願意聽好話，朱紈也不例外。

　　話說朱紈旗艦發出旗號，命令一下，艦隊各船調轉船頭，同時升起戰旗，徑直朝東來的船隻圍了過去。

　　來船正是徐海洋的“虎鯊號”，這船見大明水師擺開了圍攻架勢，卻只是不緊不慢的轉彎行駛，仿佛並不急於逃跑。

　　其實徐海洋不是不急，而是急得都快哭了。

　　他此刻正在衝著金子老大喊大叫:“調頭調頭！左滿舵！”

　　盡管徐海洋不是太了解大明海禁的嚴厲，不過他這艘船可是一條賊船。有道是做賊總是心虛的，他也不例外。

　　本來他也不是盜賊，可是現在做了賊船首領，那就已然淪為賊人。

　　“快扯滿帆！全速前進！”他衝著甲板大喊， 盡管他也不懂帆船的操縱技術。

　　“我已經在調轉船頭了。”身旁的金子老聲音還是那麽平靜，“徐總，你也不用費勁喊叫了，我們逃不了的。”

　　徐海洋聞言猛回頭:“為什麽?為什麽逃不了?大家不都是說你是操船一把好手嗎?”

　　金子老不緊不慢道:“我確實是操船好手，可是行船是需要風的，現在海上一絲風都沒有，再好的操船技術，也只能是讓船隻不偏離航向，然後烏龜一樣的慢慢前進。”

　　“我們的船隻沒風走不快，他們的船不也同樣跑不快呀。”

　　“你仔細看看，這支大明水師的旗艦是一艘樓船，樓船兩側設有劃槳，槳動則船動，無需風力。”金子老臨陣給徐海洋進行了艦船科普。

　　自己的船只在慢慢拐彎，卻眼見大明水師一艘樓船一馬當先漸漸逼近過來，徐海洋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見來船高懸“朱”字大旗，問金子老道:“這是哪位朱大人?好不好說話?咱們好好和他協商通融一下?”

　　金子老沒看最近的樓船，反而向遠處仔細觀察慢慢跟隨旗艦而來的船隻，說道:“我不認識這位朱大人，但後面掛盧字的那艘船多半是盧鏜在指揮，這人才是厲害的主，海上乾仗了得，而且真的不好說話。”

　　徐海洋見朱紈樓船越逼越近，沉思了一下，忽然拍了拍金子老的肩膀說道:“金哥，右滿舵。”

　　金子老一愣，問道:“怎麽了?”

　　徐海洋一摸光頭，苦笑道:“逃是逃不了啦，不如我們主動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