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在當地雖然稱不上什麽顯赫望族，但起碼也是兒孫滿堂，大過年其樂融融的氣氛，足以羨煞不少冷清的街坊。

飯桌是一如既往地大，底下由四張小方桌拚接在一起，再墊個橡木製的大圓桌，才能讓二十幾號人上座。

三姑見周澤宇笨手笨腳的，指手畫腳道:“小心點，這椅子是新買的。”

“吃飯買個實木的，搬來搬去的不嫌累，塑料椅挺好的呀，又方便，關鍵還便宜。”周澤宇心裡默默吐槽道。

“準是你三姑的意思，她這人好面子。”周爸看不慣，上去幫了把手。

“她不是沒工作麽，這椅子不便宜啊。”周澤宇試了下手感，不像是二手市場淘來的古董。

“上回你不是寄了點錢回家嗎?”周爸點撥道。

周澤宇恍然大悟道:“敢情是拿我的錢買東西，讓我搬還罵我，典型的出工出力不討好啊。”

周爸微言大義道:“一家人，心態放平和點，爺爺奶奶一直是他們在照顧，我們常年不在身邊，多出點錢情有可原嘛。”

“行吧行吧，我不計較了。”周澤宇暫時放下了成見。

周澤宇的老爸有五個兄弟姐妹，在家裡排行最小，深得老爺子遺傳，讀書是幾個人裡最厲害的，自然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位置是按輩分排的，長輩坐半邊，晚輩坐半邊，周澤宇夾在周澤濤和周澤環中間，聽兩位堂哥發表高見。

“澤濤啊，你是部隊的人，有事請多關照。”大哥周澤環給周澤濤斟了杯酒，忽視了小透明周澤宇的存在。

周澤宇沒有在意，自己給自己斟滿杯。

周澤環所謂的營生，不過是些見不得人的灰色地帶，前幾年管的松，賺了不少錢，他沒選擇去城裡落戶，而是在縣城安了家。

“我只是個普通的大頭兵，違法犯罪的事別找我。”周澤濤是個明白人，他明確表示不會蹚渾水。

“兄弟間應該互相照應，不是嗎?”周澤環接著套近乎，兩人間隔有點遠，談起話來卻是沒有一點距離感。

“環哥有門路介紹嗎?”周澤宇潛水太久，跑出來刷刷存在感。

“你不是人在淵魚當網管的嗎?韶城網吧待遇一般，你老實呆底下吧。”周澤環的語氣明顯冷淡了許多。

周澤濤圓場道:“我跟你講，老哥他混出頭了，煙都抽上雪茄了。”

“真的假的?”周澤環感到難以置信。

“喏，這裡。”周澤宇掏出一個精致的雪茄盒，小心地遞了過去。

周澤環沒見過這玩意，好奇的打量著，甚至動了點歪腦筋。

“沒幾根了，送你吧。”周澤宇怕人惦記，權當做打發給人珍藏了，到時再買便是。

“這多不好意思呐。”周澤環身體很誠實，立馬把雪茄盒收進了上衣口袋裡。

周澤宇哭窮撒謊道:“我在搞對口貿易，最近查的嚴，這行不好做，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收入了。”

“難怪有這煙，你搞這營生的話，本錢是哪來的。”

“借啊，底下渠道很多的，只是…”周澤宇繼續胡謅亂造。

“我這有門路，你需要嗎?”

“不了不了，還是當回網管吧。”周澤宇快編不下去了。

周澤環輕蔑一笑道:“有空來我家坐坐吧，房子不大，也就一百多平米。”

“拜訪完親戚先，會去的。”周澤宇搪塞道。

三姑突然問道:“澤宇啊，有沒有找女朋友啊。”

“沒有呀。”周澤宇擺出一副你看我不爽來弄死我呀的嘲諷臉。

“這年紀再不討個對象，以後打一輩子光棍的。”

自小受寵的三姑沒吃過什麽苦頭，書不喜歡讀，心眼卻是多，在那個相對保守的年代，三姑的拜金主義已經領先了絕大部分同齡人，爺爺奶奶為此操碎了心。

她認為是好學的弟弟搶了自己的風頭，因此暗地裡沒給自己弟弟好臉色過，周爸是個老好人，很少去計較，偶爾太過火了，也只是發幾句牢騷，沒動過真格。

周澤宇身為假想敵的兒子，在穿開襠褲的年紀沒少被捉弄過。

“不找總好過找錯人，我說的對吧。”周澤宇用筷子戳了塊魚頭，不偏不倚的刺進了眼睛裡。

“你…你們怎麽管教的，說話沒大沒小的。”三姑氣不過，轉而向周爸討要說法。

沒等二老回應，周澤宇搶先說:“我說話挺小聲的啊，哪像你，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廣而告之，大過年的，安心吃飯吧。”

“宇兒，她也是關心你，下次說話不可以這樣哦。”奶奶言語裡更加偏袒周澤宇，和起了稀泥，“來來來，吃飯吃飯。”

“好咧~”周澤宇給老爸使了個得意的眼色。

三姑的女兒遺傳了她老媽的相貌，性格卻是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她的一生注定是個悲劇，從小被教育不要跟窮男人廝混，要哭也要在寶馬車裡哭。

事實上確實在寶馬裡大哭了一場，原以為在最美的歲月裡邂逅了純潔的愛情，到頭來不過是場荷爾蒙的洗禮，被個已婚男騙得團團轉，走的路比她媽當年還要坎坷。

村裡人閑話多，拖家帶口的很難再婚，三姑為了把這個倒霉的掃把星送出去，讓女兒去城裡打工，甭管金不金龜婿，只要能別問家裡要錢就成，能定期寄錢回來更好，反正不要影響到自己。

她一直是個自私的人。

女兒的孩子留在身邊，與其說是看管，實際上跟放養差不多，院子裡的熊孩子，基本都是三姑家的。

如今女兒每月會按時往家裡寄錢，但很少跟自己聯系了，過年也從不回家。

三姑高興壞了，隻管收錢，不主動聯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有錢就去打牌，輸多贏少，想跟幾個牌技好的搭上關系，可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

三姑不單自己壞透頂，還特喜歡影響別人，四姑深受其害，原本成績好歹能混個中遊，三姑硬是拉著小妹去玩，成天研究些化妝打扮技巧，疏於學業，最後兩頭沒撈著好。

她時常把男生寫的情書念給四姑聽，說什麽男生都是紅薯麻瓜，要吊著胃口，不能慣壞了。

好在四姑堅持自我，選了真愛相守一生，但三姑轉而又開始灌輸金錢至上理論，弄到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婦人滿腦子全是錢錢錢，為此還經常跟工人階級出身的丈夫吵架。

“澤宇，乾得漂亮。”周澤濤也看三姑不爽，默默在台底下給周澤宇豎了個大拇指。

“小意思，她再惹我，見一次懟一次。”周澤宇可不是什麽老好人，仙人掌摸多了，難免成刺頭。

“她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周澤濤聳聳肩，往嘴裡送了塊大豬肘子。

“無所謂，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