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等人牽著從黔中方向販運進敘州的矮種健馬,站在河口西邊的樹林子裡,眉頭緊皺的眺望北面的湖蕩,隱隱約約能看到北面冒尖露出的船桅。
他與孔熙榮等人在破舊襖袍外都穿了一件簡陋的革甲,馬鞍兩側著懸掛弓戟佩刀,都鏽拙老舊,叫他們看著就像是流民勢力派出來的斥候探馬或者流竄於洪澤浦南周圍的窮破遊俠。
天寒地凍的,這時候很顯然不會有普通人跑到石梁縣北部的湖蕩口來閑蕩。
他們也隻有如此,才能掩飾真實的身份,避免無意間被右神武軍或其他流民勢力派出來的斥候探馬發現後,會遇到突然的襲擊。
在夢境世界裡,後世黃河南岸決堤,大水泛濫,侵奪淮河水道,大量的泥沙淤積,致使淮河的入海口受堵,迫使淮河、黃河上遊的來水,都進入洪澤浦,然後通過洪澤浦往南,進入長江水道入海。
這才使得洪澤浦的水位提高,形成後世的大湖規模。
當世的洪澤浦,佔地范圍雖然也是極廣,但水位沒有後世那麽深,還沒有形成完整的湖域,實際是由富陵湖、破釜塘、泥墩湖、萬家湖等大小湖沼、窪地組成的淺底湖蕩群。
洪澤浦的地形複雜,比當世的洞庭湖有過之而無不及。
春秋及隋朝,為銜接樊梁湖及淮河,當時的執政者寧可花更大的氣力,開挖、修整邗溝北段水道,也不從洪澤浦借道,主要也是因為洪澤浦范圍內地形複雜、易滋生藏匿水匪、湖域地形又容易發生變化。
樓船軍作為大楚曾經最精銳的水師,在最初延佑帝崛起於淮南時,就一直以洪澤浦為主要據點,控扼江淮,對洪澤浦最近十數二十年的水情變化,自然是非常了解,因此也能在金陵戰敗後,從容退入洪澤浦。
而左右五牙軍,除了范祥等極少數樓船軍降將外,大多數將領、武官,對洪澤浦的水情也極其陌生了。
就從這點來說,韓謙要是有機會參與政事堂議事,也會堅決反對大楚水師主力如此倉促進入洪澤浦作戰。
即便整件事不是梁軍與徐明珍合謀布下的陷阱,大楚水師主力此行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看到上百帆影在遠際快速折向西進,料來樓船軍殘部也早就得到消息,做出迎戰或避讓的準備了,就是不知道第一仗會在哪裡、何時爆發。
這時候有數人從西面鑽進樹林,是扮作流民的郭逍帶著兩名專司刺斥軍情的會眾,他們通過韓謙、孔熙榮他們留下來的暗記,尋過來會合。
“從鱉子頂、燕墩山往北、往西,到處都是壽州軍部署的探馬暗哨,沒有辦法滲透過去,也就沒有辦法近距離看到洪澤浦西翼沿岸的情形,”郭逍上前來稟報他們過去兩天進入濠州境內摸索的情況,說道,“我們臨時起意,沒有做什麽準備,滲透困難,但即便右神武軍及職方司派出的斥候、暗探,在準備時間上要更充分一些,但也應該探察不到淮河口以北的軍情!”
淮河從洪澤浦西部、濠州鍾離縣流入,從洪澤浦東部、淮陽縣流入。
也就是說,一條淮河將洪澤浦向西北、東北、東南、西南四大區域。
洪澤浦的西北區域,在前朝時,有一部分隸屬泗州宿豫縣,有一部分隸屬於濠州夏丘縣,但幾經爭奪,梁楚兩國在洪澤浦以西,差不多穩定以淮河為界,使得洪澤浦西北區域,此時盡歸梁國徐州。
反倒是洪澤浦東北部,也就是洪澤浦以東、淮河以北的泗州東部地區、海州等地,由於信王楊元溥這些年積極進取的攻勢,則一直處於大楚的控制之下。
目前郭逍他們倉促間連濠州鍾離縣都滲透不進去,更不要說渡過淮河,到夏丘縣、宿豫縣刺探軍情了,而從夏丘、宿豫往北,徐州城更是梁國的東南軍事重鎮。
“我們回去吧,這一兩天便應該會出結果了!”
了解到目前受壽州軍控制的濠州境內,連小股斥候都如此難以滲透,韓謙已經能斷定是怎麽回事了。
他也沒有在洪澤浦畔等五牙軍前鋒主力與樓船軍正式接戰,便帶著孔熙榮、郭逍等人直接返回白蹄岡。
韓謙回到白蹄岡,這次負責押運三艘敘州商船過來的林宗靖、魏常等人,此時已經在白蹄岡等候。
由於溯流而上船速會緩慢許多,沿路也會受到盤查與監視,幾路趕往敘州傳令的信使,都是選擇走陸路,自然都與敘州商船錯身而過。
林宗靖、魏常二人是在趕到江都縣南面的瓜洲埠後,得到赤山會的會眾報信,才知道發生形勢極有可能隨時會發生劇變。
目前邗溝目前還處於右神武軍騎兵的控制之下,敘州商船也禁止進入邗溝,便停泊在瓜洲埠江邊,林宗靖與魏常先趕到白蹄岡來見韓謙。
“既然邗溝的堰壩都被昌國公李普率右神武軍騎兵控制住,禁止敘州商船進入邗溝,那大人這時候便應該與林宗靖、魏常趕去瓜洲渡,借這個機會坐商船離開揚州西進,最好是到池州或江州附近水域,等候水營主力從敘州趕過來會合,”馮繚勸韓謙說道,“我留在這裡便行。”
“馮大人,你們都隨大人先離開吧,”竇榮說道,“這邊剩下的事情,我們依計行事便是,出不了什麽岔子。”
韓謙沉吟片晌,也覺得他繼續留下來,未必能發揮更大的作用,跟馮繚、竇榮說道“形勢變化莫測,有可能需要提前聯絡王文謙,又或者你們需要先撤往揚州境內以避敵鋒,馮繚你留下來與竇榮、蘇烈他們一起見機行事――我們與宗靖先趕去瓜洲埠,會將東虎他們新集結到瓜洲埠附近的精銳會眾都帶走……”
目前抵達瓜州埠的三艘敘州商船,皆是四千石載量,吃水極深,進入邗溝都航行緩慢,更不要說進入水情更複雜的洪澤浦,更不可能從淺淤的石塘河等溪河出沒。
不過,作為準武裝商船,三艘敘州商船保留了槳孔與操槳室,僅需要經過簡單的改裝,便能作為列槳戰帆船在長江航道上使用。
而四千石載量的列槳戰帆船,每艘船除了正常所需要的船工、舵工外,還至少需要六十名劃槳手,還可以安排兩百名戰卒。
林宗靖他們事前不知道形勢會有這樣的變化,從敘州過來時,三艘船的水手及武裝護衛總共才一百五十人。
目前除了韓謙隨行的百余扈衛外,還可以從南岸接四五百名先集結起來的精銳會眾登船,直接將這三艘商船徹底武裝起來,先在長江水道裡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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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潛山延伸到巢州以東區域的余脈,五尖山脈從西南往東北綿延,長逾二百余裡,位於巢州、滁州、濠州之間。
五尖山脈的山勢談不上多險絕,以三五十丈高的低矮峰嶺為主,卻是長江、淮河兩大水系位於淮西境內裡的分水嶺。
五尖山脈中段的磨盤嶺,就位於滁州城北,這裡地形相對緩和,山谷分布多,有早年修築的驛道,是從濠州城直接往南挺進殺入滁州西部地區、直逼長江北岸的捷徑及要衝之地。
這裡原本有右神武軍一座營寨,駐以千余兵馬,以防備敵軍從北面突然殺到滁州城下。
不過,這時候的磨盤嶺營寨裡旌旗如雲,在凜冽的寒風中,李衝身穿鎧甲,牽住韁繩勒馬停在陳銘升的一側,看著校場上的精銳將卒。
左五牙軍都指揮使高承源已經親率大楚水軍前鋒主力戰船集群殺入洪澤浦,右五牙軍都指揮范祥率大楚水軍後部主力也已經進入樊梁湖往北推進。
作為監視壽州方向叛軍主力活動跡象的策應兵馬,作為右神武軍司馬的李衝,已經協同都指揮使陳銘、都將高隆等人,在這裡集結了總兵力超過一萬兩千余人的馬步兵。
他們即將穿過磨盤嶺的山谷,進入到五尖山脈的北麓地區駐扎,他們前期的主要任何,是拖延住叛軍主力東進增援鍾離縣等城寨的步伐,後期則是協助大楚水師主力,佔領洪澤浦西南的諸多城寨。
這時候有一小隊人馬馳過營中,李衝定睛過去,發現乃是隨父親及李秀、李磧他們到揚州西控制邗溝水道的職方司主事徐靖,帶著一隊手下扈隨過來。
“揚州那邊可還老實?”看到徐靖勒住韁繩,停馬過來,李衝張口問道。
強硬勒令淮東讓出邗溝的控制權,以使大楚水師主力能通過邗溝北上,朝野上下都捏了一把汁,職方司也將相當一部分偵察力量,安排到邵伯湖、樊梁湖以東地區,監視駐扎在這個區域的五萬淮東兵馬的一舉一動。
“信王的兵馬還算老實,國公擔心洪澤浦一旦開發,壽州軍主力隨時有可能會東進增援,著我過來加強對壽州東部、濠州西部的敵情偵察……”徐靖說道。
徐靖乃晚紅樓出身, 得李普推薦,進樞密院職方司任主吏,但他的資歷,還是不能跟早期的趙明廷相提並論,手底下也沒有太強的精兵強將,軍情斥候隊伍也是剛剛在組建。
不過,徐靖也是昌國公府這邊能出面負責樞密院職方司的不多人選了。
“對了,我昨天聽到消息說,有三艘敘州商船又往揚州而去,你趕過來之前,有看到那艘敘州商船?”李衝問道。
“嗯,被國公下令封鎖在邗溝以外,此時應該還停泊在瓜洲埠吧?”徐靖說道。
“我爹也真是老實,照我所說,直接將這三艘敘州商船及物資,都征入軍中,看敘州有什麽屁話說沒有。”李衝笑道。
“待此次重創叛軍水師,又成功收復濠州,國公再騰出手去教訓敘州不遲。”徐靖笑道。
李衝聽得出徐靖說敘州目前他們還招惹不起,心裡有些不悅,但想到大捷在望,到時候昌國公府的聲望一時無兩,也確實到那時才算是徹底的揚眉吐氣,此時確實沒有必要去招惹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