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山會要將長江以南的精銳戰力提前集結到白蹄岡來,以備不患,那也是要等到左右龍牙軍水師主力,都從邗溝通過之後,才能從揚州境內借道,潛行來白蹄岡會合。
在那之前,邗溝之內所有的民用船隻要麽被直接征用,要麽被勒令退入岔河口停泊;邗溝沿線也都位於右神武軍斥候探馬的嚴密監視之下。
在數撥信使連夜攜帶韓謙的令函出發上路之後,韓謙對白蹄岡營地的部署也進行新的調整。
之前的計劃,主要是考慮到徐明珍有可能知難而退,將樓船軍殘部撤出洪澤浦,放棄濠州南部地區。
那樣的話,韓謙就要考慮朝廷後續會將石梁縣等地區徹底納入統治的情形了,那就隻能放棄白蹄岡營地,將赤山會化整為零,融入州縣地方。
而此時,韓謙則要將分散出去的人手收攏回來,盡一切可能加強白蹄岡營地的防禦及武裝力量。
目前白蹄岡營地及附近地區,受赤山會控制的會眾及家小逾六千人。
由於前期北遷要負責營地建設,老弱婦孺的人數相對要少許多,這六千多人裡有兩千六百余人皆是青壯男丁,其中有一千六百余人乃是左廣德軍的舊卒。
這個比例已經可以說是相當高了。
更何況韓謙從赤山軍時期開始,就有在戰區組建女營、少年營維持內部秩序的傳統,在白蹄岡營地建設過程中,也一以貫之。
因此白蹄岡營地此時所能動員的軍事力量,也頗為可觀。
後續等赤山會在長江南岸集結上千精銳會眾過來會合後,那就等敘州水營順江而下就可以了。
敘州這些年主要依賴水路銜接湖南、黔中諸州縣,能征用的堅固船隻數量頗多,編一支五六千人規模的水軍是沒有問題的。
敘州水營日常僅編兩營八百名水軍正卒。
即便緊急征調兩到三營步卒加強水營,敘州水營倉促間也隻能湊出兩千水軍將卒來。
韓謙這時候在白蹄岡營地進行軍事動員,不是指望左右龍牙軍潰敗之後,他們能在白蹄岡力挽狂瀾,更主要是集結一支敘州水營的補充戰力。
韓謙這時候又指派一批人手,立時潛到石塘河、小津河、石梁河沿線,對這些銜接洪澤浦與長江的主要河道進行勘測。
不比邗溝,石塘河、小津河、石梁河雖然禦接洪澤浦、長江,但年久失修,淤堵嚴重,已經非常不利通航。
這也是左右五牙軍選擇從邗溝借道突襲洪澤浦的關鍵。
不過石塘河、小津河、石梁河淤堵再嚴重,水路卻還是相通的,隻是不利左右五牙軍水師以尖底為主的敘州造戰船通過而已,但平底闊首的中小型戰船還是能夠緩慢通過的。
樓船軍殘部當初就有大量的中小型平底戰船,從這些河道逃入洪澤浦。
左右五牙軍水師倘若在洪澤浦遭受重創,甚至全軍覆滅,淮東軍即便不敢直接出兵參戰,也出兵封鎖洪澤浦與樊良湖之間的銜接水道。
唯有摸清楚石塘河、小津河、石梁河的水情,韓謙才能準確預估在左右五牙軍受到重創後,樓船軍殘部甚至梁軍水師戰船從洪澤浦往長江水道挺進的速度及規模。
這也決定了敘州水營前期進入池州、京畿段長江水道所要直接面對的敵情。
韓謙與馮繚、郭榮、奚荏反覆推敲諸多細節,一直到天亮才將初事的調整敲定好,由竇榮、韓東虎、蘇烈、何柳鋒等人分頭去執行,他才回屋和衣躺下稍作休息。
郭榮、馮繚他們還沒有睡意,則坐在議事廳裡守著,以便有什麽新的情況出現,他們也能直接處理掉。
“大人什麽時候察覺到文瑞臨不對勁的?”郭榮看到奚荏將書案上攤開的地圖收拾起來,忍不住拱手問道。
韓謙前後主持創建秘曹左司及縉雲樓,是能追查到別人不易發現的蛛絲馬跡,但郭榮聽馮翊、馮繚他們的話,很肯定韓謙是在削藩戰事之前,就已經注意到文瑞臨有問題,他對這點還是很疑惑。
文瑞臨當時不過是潭州馬循身邊的一名謀士而已,郭榮很好奇,當時的這麽一個不甚重要的人物,怎麽就會進入了韓謙的視野?
“削藩戰事之前,我們就與文瑞臨有過多次接觸,而最初為了能在敘州站穩腳,引誘潭州能同意放開關禁,允許流民湧入敘州,韓謙對實際暗中負責朗州事務的馬循,以及他身邊的人都進行調查,隻是當時能查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不過,馬循在馬寅諸子之中,並不突出,是在得文瑞臨相助之後才脫穎而出,坐穩世子之位,這點是肯定的,”
奚荏說道,
“荊襄戰事期間,文瑞臨給守棗陽時的馬循獻策就有些失水準了,致使當時鄧襄防線的東翼輕易的就被梁軍打崩潰掉。不過,這些也不足以說明什麽,或許文瑞臨乃是擅權謀而不擅軍略之人,但韓謙奉先帝秘旨‘潛逃’敘州時,差不多潭州所有人都被瞞過時,唯有文瑞臨始終保持警惕,甚至文瑞臨還在暗中散布‘削藩’傳言,那就足以說明這個人不那麽簡單了。韓謙這才會在武陵城裡,順水推舟的將文瑞臨連同後續的削藩大功都送給李普。至於為何就斷定他是梁國奸細,那也簡單。梁帝朱裕在荊襄戰敗後,曾親自到漢水口龜山邀韓謙為梁國謀事。文瑞臨是有些能耐,但要沒有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在背後點拔,還不足以在削藩戰事啟動之初看透這一切……”
“啊!”
郭榮震驚的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略帶苦澀的跟馮繚說道:“大人與沈漾等人能在安寧宮的眼鼻子底下,使龍雀軍成軍,真非僥幸啊!”
郭榮對李知誥的身世之秘也是有深疑惑的,但他也知道分寸,並非他這段時間都陪在韓謙身邊,就能像奚荏、馮繚這些人一般能知道敘州所有的機密之事。
郭榮看向馮繚,又好奇的問道:“馮大人應該知道,大人知悉此事後即刻動身返回敘州,在敘州進行更充分的動員,等到五牙軍覆滅的消息確鑿之後,再率七八千精銳沿江而下,增援金陵,將無需冒一點的險;而赤山會這邊也照原計劃疏散――馮大人剛才怎麽不勸大人?”
馮繚一笑,說道:“大人當初潛入金陵之前,我們也勸過大人留在敘州坐看形勢變化。這次也是一樣,以符合敘州的利益出發,我們先疏散赤山會眾,待回到敘州後等到確切的消息再出兵最為妥當,但那樣的話,大楚留在淮西的兵馬差不多都要被徐明珍與梁軍聯手打爛掉了吧?即便不管淮西百姓何其無辜,大人以往在談及楚梁形勢時,多次一再強調守江先守淮的重要性,就算李知誥未來極可能是敘州最大的對手,我們此時也隻能先與他合作……”
郭榮是在金陵戰事結束、韓謙返回敘州之後,才受邀到韓謙身邊任事,馮繚他們不主動提起,他對太多的事情細節都不甚清楚。
馮繚又是一笑,說道:“大人說是要做奸雄,但不可避免還是深受先大人的影響啊。”
“有大人在,真可謂是世家不幸,大楚幸,”郭榮微微一笑,說道,“待五牙軍進洪澤浦受到重創,我去見李知誥,勸說他與敘州合作……”
目前楊元溥與樞密院是要李知誥對巢州之敵的攻勢保持既定的節奏不變,但左右五牙軍一旦在洪澤浦受到重挫,李知誥在巢州城外會做怎麽的選擇,就不一定了。
李知誥最好的選擇,當然是毫不猶豫的將萬禁軍及諸州增援兵馬,第一時間後撤到舒州,以觀後續形勢的變化。
這樣的話,大楚在長江以南、以及巢州、滁州的東西兩翼猶保持強大的精銳兵力,再有敘州水營東進,保持長江水道的暢通、大江南北的銜接,徐明珍與梁軍即便重創左右五牙軍,也很難在巢州、滁州立足,最終還是將被迫收縮回去。
但是,巢州距離金陵僅有一百四五十裡,左右龍牙軍受創之後,李知誥怎麽都要先請示延佑帝再有其他行動。
這也是距離金陵城太近的弊端, 李知誥身為主將,卻沒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主動性。
而楊元溥在得知左右龍牙軍受創於洪澤浦會做怎樣的決定,郭榮現在掰腳趾頭也能猜到。
以楊元溥偏執的性子,多半會下旨命令李知誥等將領強攻下巢州城,以巢州城迎接安寧宮叛軍及梁軍後續可能會有的攻勢。
李知誥與諸將抗旨不從的概率極低。
這樣的話,左右武衛軍、右神武軍等部以及池江黃鄂舒諸州兵等近十萬大楚精銳,就極有可能落入安寧宮叛軍與梁軍密謀已久的死亡陷阱,最終難逃覆滅的慘烈結局。
目前應變計劃裡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不管楊元溥下什麽旨,他們都要說服李知誥率部放棄強攻極可能早已暗中變成硬茬的巢州城,撤回舒州,或者移師守備體系已經基本恢復、與金陵隔江相望的滁州。
而說服李知誥抗旨配合他們行動的關鍵籌碼,便是李知誥的身世之秘,而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敘州水營也需要與李知誥合作,才能在江淮立足、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