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在陳雨航的身上發生的“短路”事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這些“短路”產生的高電壓,不僅徹底地燒毀了他的事業線,而且讓的身心也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試想也不會有誰給自己帶來什麽福音,在人生的最低谷,所能有的也只能是催命符。但除了林玉巧,誰又會給他寫信呢?而猜測內容,陳雨航想,一個已經易嫁他人的人,會跟自己說些什麽呢?突然間,他的神經猛地一顫,會不會是因為錢?林玉巧曾在剛開始時為了支持他用了好幾十塊錢,後來在萌山時,他還她,而她死活不肯要,在回來時又為他墊付了一些醫療費,現在她易嫁他人,會不會想到又覺得心疼了,而當面碰到的機會又不多,就算是碰到了,因為當初說下的話,現在又出爾反爾也不好意思,寫封信向他要也有可能。
一個被錢弄怕了的人,就算是見到一條草繩也當是蛇了。
一想到這些,陳雨航心裡那種因為工作才剛剛產生的對生活的希望,一下就灰飛煙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落入深淵的恐懼。
看到他的臉色一下就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灰,小暉以為他身體有什麽不舒服,馬上著急地問:“怎麽了雨航,你是不是中暑了?”
陳雨航搖搖頭,長長地歎了一氣。
“那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廠裡乾活很累?”
“不是的小暉。”
陳雨航的再次否認,讓小暉也是一頭的霧水,不知如何是好。隻好跟著他默默地朝著出租房走去。
回到出租房,小暉動作麻利地首先將飯插上去。看看桌上仍然只是早上吃剩的花生米。於是便說:“你先坐著休息一會,我到外面買點菜來。”
陳雨航機械地看看她,然後說:“小暉,還是我去買吧。”
小暉笑笑:“你買我買還不一樣嗎?就坐著歇會吧。”
陳雨航也沒和她去爭,因為,這時候的他,心全不在這上面,想到小暉對自己竟然是如此的關心厚愛,會不會就因為一封信的到來,自己會再次顏面掃地,一切都將在悄無聲息中失去,再次掉入無底、黑暗的深淵之中?
東河沿與菜市場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小暉出去,僅一會就買了白菜、蘿卜和肉回來。進門時,她歉意地跟陳雨航笑笑:“雨航,你看我,一見到你就又把什麽都給忘了。”她一手提著菜,另一手從口袋裡摸出那封信,遞到陳雨航的手上。
眼光一接觸到信封下面的寄信地址,不僅心裡頭吊著的沉重鉛塊一下落了地,一種前所未有過的熱切之情也迅速生起。他急急地撕開信封,抽出信箋,看到卻是一張完全超出於他想象之外的《通知》單。
陳雨航同志:
你的作品(小說)《梨花雨》在南州市路線教育有獎征文活動中,榮獲三
等獎。南州市委、市政府、南州市文聯、南州市作家協會擬定於12月23日在
市政府小會議室聯合舉行頒獎典禮,請屆時參加。
南州市委、市政府
南州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南州市作家協會
X年12月10日
多少個日日夜夜的艱苦努力,祈求的都只是有朝一日自己寫的東西能變成鉛字,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豆腐塊,都是對於自己艱苦付出的一種安慰。可是,寫出的稿子一頁又一頁,寄出的稿件一篇又一篇,翹首以待,等來的都只是失望,再失望。而今……終於……稿子不但被采用了,
而且還獲得了三等獎。看著眼前的一紙通知,陳雨航的心裡猶如打翻了五味瓶,禁不住酸甜苦辣齊湧心頭。 喉頭酸楚,眼淚也不自覺地湧上眼眶,他的雙手,連著那張通知單一齊捂到臉上,但是,內心的激動,使得他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情緒的上湧,雙手捂臉,卻摁不住滔滔江水急驟奔湧,湧入了手掌,溢出了指縫。
小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見他突然間情緒變得如此激動,忙從走廊那裡的“廚房間”跑了過來,雙手在一塊抹布上擦了擦,一手摁著他的肩膀,“怎麽了雨航?”
陳雨航沒有回答,但經她這一問,原來死扛硬堵著的情緒急流一下決了口,乾脆伏到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大哭了起來。
小暉不知道剛才的這封信又給陳雨航帶來什麽樣的打擊,問他他又不說,反而哭得更加的厲害了。心中疑惑,想來想去不知如何是好,“雨航,先不哭,有什麽事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共同承擔,好嗎?”
陳雨航就像是根本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仍然伏在桌子上一個勁地流淚。束手無策之時,看到那張被他捏住半張的箋紙,好奇心的驅使,讓小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將那箋紙拿到手上。
完全出乎小暉的意料,當她發現這竟然是一張獲獎通知書時,心裡的那種高興簡直是不可言表,想到陳雨航這些年來的不容易,所能有的要不就是平淡的無聲無息,要麽就是承受別人所不能承受的打擊與恥辱,何曾遇到過哪怕是一件極小極小的好事?說實在的,在參加宣傳隊之前,耳濡目染的,就是自己,也覺得陳雨航是一個壞之又壞的大壞蛋,直到參加了宣傳隊之後,才發現他不僅是個做自己的事,讓別人去說的人,而且,他身上具有的那些優點,比如說,性格的謙和,從不與人爭長論短,更不會在背後議論別人的是是非非。又比如說他的文章才華,恐怕就是找遍整個北山鄉,也是無人能與之匹敵。可他從來不張揚,他那種寧可埋於地底,也不願與垃圾一起暴曬的心態,更是任何人所不能具備。與他在一起,時有時無的,你就會隱隱感覺到一種不平淡,說不出具體,那感覺,就像是身邊伏著一種神話裡面所傳說的那種靈異之物。
正是這種不平常的感覺,像磁鐵一樣地吸引著小暉,讓她一步一步地朝著他的身邊走去。
可是,當她還沒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宣傳隊就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各奔東西,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可以接近的理由與借口。
一個人,只要是心向他靠近了,就會不由自主地去關心他的一切。在宣傳隊解散之後的那段時間裡,她雖然沒有了任何理由可以和陳雨航呆在一起,但是,有關於他的信息,卻是源源不斷地飄進她的耳裡,仍然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好事,她所聽到的都是關於陳雨航不好方面的種種傳言。但不知為什麽,這時候她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心裡的感覺和以前卻是大大的不一樣。不會當作是無聊時候的新聞,沒有幸災樂禍的心理,更不會去傳播。甚至於在人們茶余飯後做著不公平的評論時,她會不由自主地反駁,去爭論。而慢慢地,這種心裡感覺的不公平,卻變成了一種立場,如果別人說到了陳雨航的不好,就像是扇她的耳光,她立馬就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要人家說清楚他到底有什麽樣的不好。而在這樣的時候,人們總是無言以對。農村人就是這樣,只要有一個人嘴巴不積德,說你不好,聽到的第二個人就會馬上去傳揚,一傳十,十傳百,一下就會傳遍三村五裡,而且還會津津樂道,因為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別人差了,自己就是好了。所以,打擊別人,毫無疑問,就成了抬高自己的最有效的方法。這點,小暉的心裡早已想得非常的透徹。
此時,面對這突然而來的罕見的喜訊,不僅陳雨航的心裡五味雜湧,就是小暉,也禁不住高興得熱淚盈眶。
“雨航,我就知道,你不是人們所說的那種百無一用的人。今天的獲獎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雨航,振作起來,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不管是你的名聲,還是你的生活,都不會在別人之下,我相信你!”
按理說, 在極端冷清的身邊,能有這種滿懷深情的陪伴,能聽到這激動人心的鼓勵,無論如何,陳雨航都應該感到滿足。但是,只要一想到周萍,那麽深的感情,在過去一兩年後,也是蕩然無存。只要一想起林玉巧,都說能夠看到自己的將來的,在外力的稍稍作用下,再看到別人的生活好於自己時,不同樣也是快步走開,往日的深情厚意轉瞬即逝?
與小暉也是剛剛走到了一起,因為以前兩次的深刻教訓,陳雨航不但不會為她的話而感激涕零,那心中,就像是一潭無風狀態下的池水,蕩不起一絲的綺漣。小暉對自己的一切,他的心裡所有的,只是一種對於朋友之間幫忙的那種感激。
當然,小暉是不知道他的心裡是怎麽想的,她見陳雨航已經從桌子上抬起頭來,心裡就有了一陣趁熱打鐵的想法。“雨航,聽老人說,人的一生,不管是誰,都有好運與差運,只是有的人,好運在前,差運在後,有的人,卻是好運差運間雜著來,而有的人,卻是差運在前,好運在後。好運在前的人,開始時就過上了好的生活,享受了風光,而到後面差運來臨時,風光不再,落入困苦,那可是真的苦了。好運差運間雜的人,雖然是時好時壞,生活能夠過去,但好的與差的相互抵消,這輩子也就平平淡淡,根本沒什麽名堂。只有先是差運後來好運的人,因為有了困苦的經歷,就是在好運來臨時,也會好好把握,並且頭腦中會警鍾長鳴,不會得意忘形,時時小心,步步為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福祿連連,過上真正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