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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風:雙面宰相》第一十四章 歸來
  冬末的京都,漫天飛雪如期而至。山河大地一片銀裝素裹,無數的宮殿飛簷、青磚玉瓦都披蓋上潔白的外衣,似乎要把宏偉的都城內所有的汙泥塵垢、隱秘角落都藏匿在這紛紛降落的鵝毛大雪中。

  在城外的官道上,有一輛青蓋小車在緩緩前行。一個圓臉的中年漢子騎馬伴行。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車夫停下,利落地下馬,往車前快走數步,向車中彎腰,恭敬地合掌,低頭問道,“公子,雪已停了。離城門還有兩個時辰的路程。請公子的示下,是否要歇腳再走?”

  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揭起車簾,露出一張英俊而沉穩的臉。陸望看了看路邊,積雪把草叢壓得東倒西歪,光禿禿的樹枝也被一層厚厚的雪覆蓋,似一根根冰刀,直插天際。他歎了口氣,瞟了眼在馬上呵出一陣白氣的車夫,對漢子說,“還是繼續趕路吧。這天黑得早,來保叔和來福叔多辛苦些,等回府我給二位斟酒暖暖身子。”

  車夫聞聲連忙翻身下馬,就要往雪地上叩頭拜去。漢子也扶著車廂倒插蔥似地要拜下去。兩人口中說著,“公子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老爺的獨苗,我們做的都是本分,一路又勞公子看顧,愛惜下人,我們真真擔當不起喲。”

  陸望伸出雙手來一邊扶一個,笑說,“十年沒回府了,這一回來兩位就要給我拜早年。”來福憨笑著回身上馬,來保也拱拱手躍到馬上,揚鞭喊道,“駕!”小車車輪壓過雪地,露出兩道泥轍。

  陸望打起小車的布簾,望著窗外的雪景出神。遙遠的童年就像一個夢,隱藏在一團煙霧中,讓他看不清楚。那時十三歲的陸望已經是名動京城的神童。身為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陸顯之子,與飛鷹將軍關山之子關若飛並稱為“文武雙璧”,京中稱之為“陸家玉山”。

  想起童年往事,不免苦笑著搖搖頭。父親,當初為什麽如此狠心地命我從此以後不準回京呢?為什麽現在又急著讓我回京都呢?十年來為什麽從沒有隻言片語,更別說前來看看自己的兒子?母親就葬在京都,難道是讓我這輩子再也不能在母親墳前上一炷香了嗎?

  冷淡的父親卻因為母親的早逝終於厭棄了自己,把自己放逐到了青F山上,還扔下了永世不得回來的狠話。如今,卻用一張輕飄飄的紙條,把自己又從熟悉而親切的青F山,召回了這滾滾紅塵。就為了那荒誕而可笑的“使命”?恐怕隻是利用的借口罷了。

  才離開青F山半月,已經十分想念。那清風白雲、山崗溪谷、明月暮雨,是自己的心所安放的地方。恩師,你還好嗎?陸望歎了一口氣,又想起玄空子那根白色的拂塵,心裡對闊別十年的父親和尚書府居然沒有太多掛念。是離開的太久了吧?陸望心裡有一絲近鄉情怯的微妙情緒,像一根若有若無的線頭,在對山裡的師父和師兄弟的想念中載浮載沉,偶爾冒出頭,有時沉下去。

  正在思緒萬千之時,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小車停了下來。陸望有些疑惑,想道,“離城門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怎麽就停下來了?”正思量著,來保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少爺,有客人來了。”

  車簾被一雙帶著黑色皮套的手掀開,陸望抬眼望去,手的主人穿著一身銀色的鎧甲,鐵甲上還猶自閃著寒光。陸望走下馬車,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還是那樣的堅毅,還是那樣的穩重。關若飛定定地看著陸望,笑著一拳捶上他的胸口,激動地與陸望擁抱在一起,

臉頰上流下兩行淚水。  陸望擁著這個從小的玩伴與兄弟,心中感慨萬千。那些相依相伴的童年時光,那些跨越萬水千山來看他的日子,那漫天大雪時在山中一起喝茶的時刻,早已鐫刻在生命中,成為難以忘懷的過去。陸望看著關若飛,笑道,“才分開兩年沒見,你就成了哭泣包了。大夏國可曾有過哭鼻子的武將嗎!”

  關若飛啐了一口,拍了拍陸望的肩膀,說道,“你這兄弟好沒心肝!我騎著快馬從邊關日夜飛奔,馬都累病了兩匹,才趕上與你相會。你倒在這說風涼話!”陸望說道,“我又不會飛了去。進了城也見得著。”關若飛看著他,緩緩說道,“我們兄弟的情誼,還等得了進城再見嗎!”陸望點頭,握著他的手,若飛也重重地握著陸望的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相看無言。

  路旁的駿馬仰頭嘶叫,關若飛回過神來,爽朗地拍拍陸望的肩膀,說道,“你先上車,我騎馬跟著。”陸望說道,“天氣寒冷,一起上車吧。”關若飛笑著說,“我是武將,天天在馬背上。讓我坐車反而不習慣。何況今天是你回城,府裡應該會有人來接你。若見我一起坐車而來,於你不便。”

  陸望心裡想道,若飛還是如從前一樣忠厚體貼。於是說道,“那我們趕快些。在馬上吹風,受了寒也不好。”關若飛點頭,走向路旁,翻身上馬。陸望也掀起車簾,坐進車內。車夫來福一揚鞭,小車向京都方向駛去。

  在路上行駛了兩個時辰,京都高大的城牆已經遠遠地露出了輪廓。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多是一些附近村鎮的農民,為謀生計挑了一些土產到城裡賣。有抱著老母雞的,有挑著大白菜土豆的,有擔著糞水出城的,有牽著孩子進城看熱鬧的。

  陸望對車夫說,“來福叔,放慢些。別衝撞了這些路上的行人。”來福答應一聲,收住馬韁,讓馬兒慢慢的行。關若飛也喝住坐騎,與車並排而行。

  行駛到城門處,尚書府的管家陸寬正站在一輛紫蓋馬車邊,焦急等候。十幾名陸府家仆打扮的壯漢站成一排,有的舉著明國公府的執事路牌,有的拿著鑼鼓器樂物事,守在馬車旁。陸寬見著小車駛近了,連忙迎上前去。來福停住車,跳下馬來,陸寬便一個箭步走向車廂旁,恭敬地彎腰行禮,說道,“老仆陸寬恭迎少爺回府。”

  陸望聽著這熟悉的聲音,似乎蒼老了許多。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掀起車簾,從車上走了下來。他扶起陸寬,兀自望著他的臉。陸寬的臉上多了許多皺紋,眼神卻是仍然溫暖慈祥。陸望說道,“寬叔,你還是沒怎麽變。辛苦你了。”陸寬仔細端詳著陸望的臉,眼睛濕潤了,雙手微微顫抖,輕聲說道,“少爺長大了。老仆老了,托少爺的洪福,還能見著您。”

  關若飛這時也下了嗎,向陸寬拱拱手。陸寬回禮,說道,“關公子有心了。老仆替少爺謝過了。”關若飛誠懇地說,“寬叔,你再這麽老仆老仆的,我可不理你了。我和小望自小情同兄弟,你就是我的寬叔。要不是這麽多年你一直幫我和小望聯絡,我們兄弟又怎麽能相聚呢!”

  陸望也說道,“寬叔,你和若飛都是我的親人,就別再拘禮了。你就別再自稱什麽老仆老仆,叫他若飛吧。”陸寬點點頭,答應道,“也好,少爺有若飛這樣的兄弟,我心裡就寬心多了。”陸望笑道,“寬叔,心要寬,你這身子可不能一直寬下去了。肉再多長寫,走路可不方便。”

  陸寬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對陸望說道,“韋朝雲姑娘還在涼州,我已經派人給她送信了。”陸望眼中閃現出一抹黯然的神色,說道,“她。。。”關若飛忙說,“還沒有許婆家呢,三年前回涼州伺候韋夫人了。”陸望心中一陣翻江倒海,低頭看著路邊的積雪。

  陸寬忙說,“儀仗執事都備好了,少爺上府裡的馬車吧。”陸望看著那帶有家徽的豪華紫蓋馬車,旁邊一溜鼓仗器樂執事,心中冷笑, 說道,“這府裡的派頭還是舍不得扔掉。”

  陸寬有些尷尬,連忙解釋說,“這也是皇帝規定的公卿禮儀,入城要備齊執事的,不然就是失禮,弄不好要被那些多嘴的禦史彈劾。”關若飛勸道,“小望,入鄉隨俗。雖然你在山裡待慣了,不耐煩這些,可是尚書大人身為臣子,又是公卿,這些規矩還是不得不守的。”陸望說道,“也罷,就由他吧。”

  旁邊候著的家丁連忙掀開車簾,陸望正要上車,忽然城門口一陣喧囂。十幾名一身勁裝的公差騎馬從遠處而飛奔而來,為首的手執“誠敬公”的路牌,旁邊幾人也分別拿著儀仗執事,後面跟著一輛紫蓋馬車,顯然來者身份顯赫,氣焰熏人。

  陸望心想,離開十年,何時朝中又有了一個“誠敬公”了?他不願生事,便讓家丁讓開道路,把馬車避向一旁。

  此時,一匹火紅的駿馬也從官道上踏雪而來,並不避讓那豪華車隊,徑直越過馬車的十幾名先導隨從,往城門飛馳而來。關若飛驚呼道,“火雷!天下名駒!”

  一名領頭模樣的壯漢見赤焰一馬當先,越過了自己的馬隊和馬車,便夾住馬腹,狠狠揚鞭抽向坐騎,轉頭向赤焰衝了過去。火雷受了驚,突然止住,兩蹄揚起,長長嘶鳴一聲,踏得雪花飛濺,激起一堆亂瓊碎玉。那馬上之人顯然馬技嫻熟,牢牢抓住韁繩,口裡長嘯一聲“籲”,撫著火雷的鬃毛,輕輕安撫。

  從紫蓋馬車上走下一人,氣得吹胡子瞪眼,朝火雷的主人大喝一聲,“大膽狂奴!”陸望定睛一看,不禁失聲,“崔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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