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寬大的公廳裡,王翊正對著一幅描述了大漢和周邊形勢的地圖發呆。這是他按照自己的讀圖、繪圖習慣,用厚絹繪成的第一幅東亞全圖,雖然顯得十分粗糙簡陋,但看起來總歸比原來那些上南下北的象形地圖要舒服,也更準確。
豫州,無疑是這幅地圖的中心,而兗州,同樣就在極為靠近中央的地方。
那兗州版圖上的藍色和褐色小旗,落在王翊眼中,讓他覺得非常刺眼,與之相比,代表劉備勢力的絳紅色就要順眼得多。
袁紹久有雄視天下之心,他早年樹德養望,在黨人之中聲望極高,以至於沒有多久就做到了司隸校尉,所以後來諸侯會盟,雖有刺史、州牧參加,但仍然以他為關東盟主。如今袁紹勢力佔據並冀二州,雖在幽州遭到一定的失敗,青州大部亦已失去,但實力仍在,加上士人和黨人的支持,袁紹的勢力決不可小覷。當然,考慮到袁紹那偌大的聲名,加上紙面上強大的力量,只要是正常人,也沒誰會小看他。
漢人做事都講究名正言順,這在很多時候就成了負擔。此前劉備為了救呂布,不得不請朝廷出面,調停曹呂之戰。但等到要向兗州用兵的時候,又希望曹操破壞和平向呂布開戰,這樣才有充分合理的借口向兗州動兵。
當然,考慮到諸多因素,特別是剛剛佔領青州,此前一番大戰,軍隊疲憊,加上關羽正在青州駐守,徐州和豫州兵力無多。所以,王翊希望等到冬天,最好是建安二年春天的時候,曹操再對呂布動手。這樣的話,王翊就有充足的兵力可以接收呂布的殘部,並把兗州收入囊中。
但是以曹操的智慧,他不會看不到這一點,所以他一定會趁著這個機會,把呂布徹底從兗州清理出去,這樣,無論是在未來的袁劉大戰之中左右逢源,還是進入朝廷展開政爭,他都有更多的政治資本。即使是軍閥們和平建國,那也需要互相鬥爭和妥協而綜管歷史,好像這片土地上並無和平建國的例子,所以未來如何,還很難預料。
鑒於曹操的多疑性格,王翊決定,調動少量兵力在邊境進行佯動,若是能夠嚇阻住曹操可能的軍事行動,那就再好不過了。王翊也知道這樣做希望不大,軍隊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曹操只要稍微分析一下此前劉備集團在青州的兵力規模,就很容易知道,徐州和豫州的軍隊絕大多數都處於疲憊、殘缺的狀態,幾個月之內根本無法大舉用兵。
此前王翊不是沒有想過會遇上這樣的局面,但青州卻是不得不爭取的地方,所以就算曹操明明白白告訴王翊,他要趁著徐州和豫州疲敝的時候把呂布乾掉,王翊還是會作出同樣的決定。
“諸位,這就是我的推斷,諸位覺得如何?”王翊在例會上闡述了自己對兗州形勢的看法,以征求更多人的意見。
當然,徐州刺史府的諸多屬吏,如糜竺、陳端、孫乾、趙商、程秉、嚴畯等人,多數是不通軍事的,具體而言,甚至還不如王翊——至少他也是在一線帶過兵的,還負責過征淮這樣的大戰役,並取得了成功。所以他這麽問,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具體如何應對,如何未雨綢繆,還需要王翊自己拿主意。
糜竺首先發言,道:“子弼所預想的曹呂之戰再起的可能性很大,但眼下我們既無力出兵,所以除了按照子弼所說的,在邊界佯動,以嚇阻曹軍之外,還應該派快馬警示呂布,讓他有所準備——只怕曹操動手果斷,已經來不及了。
” “哈哈……”王翊笑了笑,道:“子仲真是君子,不過在我看來,若是能借曹操之手,除掉呂布,也不失為一件壞事。呂布反覆無常,惟利是視,又不甘在人下,這樣的盟友,不要也罷。不過呂布麾下的高順、張遼皆是良將,並州精銳驍勇善戰,若是一並死了,卻是可惜。嗯,子仲說得不錯,此前數次向呂布供應糧食輜重,都是子仲負責,所以向呂布示警這件事,便也由子仲去辦吧。”
糜竺應諾。
孫乾掌簿曹,理錢谷,道:“徐州糧食,多屯於郯城、下邳,府庫中尚有錢數億,粟五十萬斛,麥二十萬斛,其余菽、草料甚多。而未來一二月間,秋收的糧谷也將大批征收上來,所以糧食的事情,使君不必擔心。這次使君能出多少兵,就能供應多少糧草。”
王翊點頭笑道:“公祐掌錢谷,真有蕭相國之風也。嗯……今年各郡上繳的錢糧等物,除了廣陵郡運到下邳之外,其余的都輸送到彭城,未來用兵,隻可能在北面,要預做準備。”
孫乾應諾。
王翊道:“按照計劃,除了關將軍留鎮青州,徐文嚮守濟南相,太史子義守齊相之外,其余各部,包括征發的各郡郡兵,都要回徐州和豫州休整,眼下大半都已還鄉,所以梁國和潁川的郡兵已經可以動用,彭城的守兵也可動用一部分,如此算下來,不過一萬余人,實在是杯水車薪。”
陳端道:“豫州除了明公屬下各郡之外,還有一郡,也有精兵。”
王翊眉毛一挑,道:“文正所指,莫非是陳國之兵?”
陳端點了點頭,道:“數年以來,在我們的庇護之下,陳國無兵革之災,四方財貨往來,也多經過陳國。如今陳國可謂民殷國富,兵強馬壯,即便出動一半的兵力,也有近萬人,目下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王翊沉吟片刻,道:“陳王有雄武之姿,駱孝遠有匡輔之才,君臣相得,又不參與諸侯相爭,確實力量強盛,只是他願不願意出兵,還在兩可之間。不過試上一試,不論成敗,也沒有什麽損失。就算陳王不願出兵,只要他在邊境上布置軍隊,也足以牽製曹軍的行動。嗯,就這樣辦,我會親自去信陳王殿下,陳說利害。”
“至於徐州和豫州,彭城這邊出動步騎三千,讓子方辛苦一下,進兵到湖陸,大張聲勢,若遇曹軍,不與交戰,但收容呂布軍敗兵即可;豫州那邊,明公已經任命憲和為刺史,我便去信一封,請憲和部署行動即可。總體之綱要,仍以虛張聲勢為主,若曹軍動兵,只需稍加牽製,並收容呂布軍敗兵,同時阻止曹軍越境。”
眾人皆點頭稱是。
王翊笑了笑,道:“明公那裡,自然也要去信說一聲。希望我們的行動還不晚,能夠阻遏住曹軍的冒險;若是來不及,以至於讓曹操滅掉呂布,也要接收呂布的殘余力量,同時在兗州保留三到四個據點。若是我所預料的全然不中,曹操沒有動手的打算,那就再好不過。不過這樣一來,我就成了關東的笑柄啦。”
如此嚴肅的時刻,王翊也能開開玩笑,惹得眾人皆笑,氣氛也活躍了很多。
諸葛亮已經四方遊學而去,實在可惜,不然倒是可以征求一下諸葛亮的建議。
一通操作之後,眾人各自散去,回歸自己的崗位。
片刻,丁奉來報,說有一人自稱郭淮,從雒陽送信而來。
王翊一下子跳了起來,端正了坐姿,道:“快請。”
郭淮入內,行禮拜見,王翊看了幾眼,果然器宇軒昂,雖然稚氣未除,但已經可見幾分年少有為的風姿。太原郭氏世仕州郡,多曾入朝為公卿,人才輩出,雖然比不得那些累世公卿的家族,但也十分顯赫。
不得不說,這個年代的主要人才,還是出在世家子弟中,寒門地主出個把大將不難,但文武兼備、出將入相之人,實在稀少。這種差距,當然不僅僅是才華本身的差距,也有機遇人脈的差距。
“伯濟此來,必有要事,請坐敘話。”
郭淮再拜,袖出一卷,雙手交給王翊,道:“這是明公為西征而做的安排,明公特地寫了此信,報與使君知曉。”
王翊道了聲“辛苦”,拆開封口,一目十行看了起來。這封信裡提及的舉措,倒也沒什麽不同的, 王翊點了點頭,道:“伯濟辛苦了,明公可還有什麽讓伯濟轉交的?”
郭淮道:“明公向朝廷舉薦了四方州郡數十人,言其可用,也列了名單,讓我交給使君。”
王翊接過,卻一眼就看到了司馬懿的名字,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劉備想人才想瘋了吧?竟然把這家夥給弄出來了?漢末三國破壞力最強的兩個人,一個賈詡,一謀亂國,一個司馬懿,一家竊國,誰人必得?因為這些原因,王翊到現在沒有想過打賈詡的主意,而劉備竟然敢把司馬懿舉薦給朝廷?
郭淮還在說道:“河內司馬氏一門四人同被舉薦,京中傳為佳話……嗯?使君,可是有什麽不妥?”
“呃……”王翊怔了一下,道:“沒什麽不妥。”他終究是眼界與當初不同,不過略微失神,便緩了過來。想來賈詡亂國非他所願,司馬懿也不見得天生就想著謀朝篡位。若是真的司馬懿狐狸尾巴露出來,安排一個殺手殺掉就好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此前請郭嘉不到的時候,他就打算痛下殺手,可惜讓他給無意中躲了過去,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郭淮道:“明公說,使君善能識人,等使君有暇到雒陽去,用人的事情,他還要向使君請教。”
王翊謙虛了一下,問道:“伯濟來徐州,幾時回去?”
郭淮道:“明公說使君常抱怨府中無人可以谘議大事,因此讓在下留在徐州聽用。”
王翊大喜,因為司馬懿的事而引起的一點擔憂也一掃而空,道:“有伯濟謀事,我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