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日,劉備率文武出北門送臧霸,臨別囑托道:“青州、泰山的方向的事情,就盡數托付給宣高了。”
臧霸拜辭,道:“請明公放心,末將當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劉備哈哈一笑,道:“宣高勇氣過人,又富於智略,我十分放心,只是仲台勇烈,臨陣常奮不顧身,需要小心啊。”
臧霸道:“蒙使君看重,末將必會告知仲台。”
劉備於是使人奉酒,與臧霸餞別。
臧霸連飲三杯,然後上馬離去。
魯肅遙望臧霸一行遠去,道:“我聽說呂布在濮陽一帶和曹操交戰不利,又缺乏糧食,,兗州蝗災嚴重,民人相食。呂布已經移兵駐守山陽就食,袁紹深恨呂布,派大將朱靈、路昭幫助曹操攻擊呂布,並送給曹操大批糧食。曹操得到袁紹的支援,正分兵平定各地,若隻憑借宣高一路,恐怕不足以牽製曹操,還需多做打算。”
說來王翊雖然知道呂布不可能是曹操對手,但對於曹操是如何打敗呂布的,並無印象,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呂布會敗得如此之快。
劉備點頭,道:“子敬所慮是也,只是不久我軍即當向南,並無太多余力用在兗州方向。”
這倒是個問題。
劉備屏退閑雜人,隻留下幾個重要官員,繞著城牆根閑走,問道:“有何策可以牽製曹操,使其不能平定兗州呢?”劉備並不想原本的“先南後北”的戰略被輕易改變,畢竟先弱後強,是比較容易執行的方略,過早和曹操以及曹操身後的袁紹展開對抗,是不利於長遠發展的。
王翊想了想,道:“呂布所困,首先在於乏糧,無糧則兵散,縱有謀勇,不得施展。以翊度之,呂布不久便會派人來徐州、豫州買糧,我們可以低價賣糧給呂布,這樣呂布就能再度組織起軍隊,然後與曹操交戰。此外,濟陰太守吳資、陳留太守張邈,與呂布有同盟之約,也可以助之。”
劉備點頭,道:“如此也可,但須預先備足征南所用糧秣。”
王翊笑道:“這是自然。除此之外,可以令沛北都尉呂公山率兵恢復魯國。魯相陳逸,素有政聲,卻常受困於盜匪,我等若助之,彼必然感恩,可以為我所用。既取魯國,陳兵北部邊境,足以威懾東平。”
劉備又問魯肅、陳登,皆曰“可”。
於是遣使致書魯相陳逸,具言助其平寇、防禦曹操、呂布。又令沛北都尉呂岱,率沛北都尉府所屬之兵三千,並沛國郡國兵千人,北進魯國。
當然,這樣並不夠。
王翊接著道:“呂布若敗,則我北邊不安。宜遣使與呂布結盟,呂布交困之際,必然讚同。然後可使潁川太守田豫、梁相徐盛各率兵準備接應呂布、張邈,若呂布有敗亡之象,則直接出兵兗州,先發製人。”
不過對於出兵兗州,魯肅有不同意見,這意味著主動和曹操開戰,和之前的自衛反擊有本質的區別。
劉備想了想,道:“子敬所言不錯,我軍南向之際,不宜出兵兗州,可令國讓、文嚮致書呂布等人,若有不利,可以退守邊城,我軍當為其供應糧食、輜重。”
王翊想了想,覺得確實是自己過於大意了,違背了先南後北的原則,便也沒有再多言。
眾人返回州府,開始商議接下來的準備工作。
劉備道:“依此前之議,自可使曹操無暇南顧,即使南顧,也可抵禦。只是袁紹處,又當如何應對?”
若是和朝廷比起來,
袁紹的威信的確差很多,但是表面上仍是聲望高漲、節節勝利的關東諸侯的盟主。現在劉備打算對袁術動手,進而自己單乾,但是在乾掉袁術之前,還是要找顆大樹乘涼。 陳登直接就道:“袁術將為敵,公孫勢不能久,宜遣使袁紹,佯結盟好,以釋其疑。”
劉備遲疑了一下,顯然對陳登的建議動心了——袁紹是好面子的人,一旦接受了劉備的示好,那麽就很難拉下臉來對付劉備。一旦達成這樣的局面,那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只要劉備不主動向袁紹開釁,袁紹就不大可能會和劉備翻臉。
這當然是有利於劉備向南擴張實力的。
但是這必須要跨過一個道德問題——劉備先是跟隨公孫瓚,然後轉屬陶謙,都與袁紹敵對,現在形勢改變,就拋棄自己原本陣營的盟友,向原來的敵人示好,顯得有些太不地道了。
這個時候,自然就要有人站出來,打消劉備的心理顧慮,讓這個陣營的轉換變得理所當然,無可指摘——至少也要是無可厚非。
這樣的事情,當然是早已經樹立起唯利是圖、不擇手段的形象的王翊更合適了。
王翊用很驚訝的語氣,道:“明公是要做非常之事的人,怎麽會有如此迂腐的想法呢?”
劉備於是問道:“子弼何出此言?”
王翊正色道:“先秦諸侯征戰之時,邦無定交,士無定主,一切都隨波逐流,沒有人因此而非議他們,認為他們不講信義。如今天下的格局,天子被奸佞所挾持,州郡被梟雄所分割,局勢和當初諸侯相爭的時候有什麽分別呢?明公掌控著兩州的土地,擁有十幾萬士兵,這是作為霸主的資本,足以削平天下,改易時局,豈能被時局所限制住?明公應該運用時勢,為己方的發展謀取時機,而不是一味堅持道義,使得我們腹背受敵啊!”
這可不就是非常實用主義的法家權勢思想嗎,但是漢朝治國有“儒皮法骨”之稱,所以在場眾人也沒有對王翊的言論有什麽反感之處,相反,還頗為讚同。
陳登讚同道:“王君之言極是。術勢雖衰,猶有人口近百萬,甲兵多而器械足,不可過於小視。如果我軍難進,袁術堅守,一旦曠日持久,則唯恐北方有變,大事遂崩。明公不宜在征袁術之時與袁紹為敵。”
說白了,重視道義,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重視面子,劉備確實有些拉不下這個轉投陣營的面子,但是王翊和陳登這麽一勸,他頓時覺得心裡好受多了。
想到這裡,劉備又問道:“既然這是時勢所迫,那便照此辦理,只是公孫將軍那裡如何分說?”
“此事易爾”,這次是魯肅開口了,“明公可以在遣使致書袁紹的同時,派人先將此事報知公孫將軍,就說明公的本意是表面結好袁紹,實則尋機北進,並將此前使君派藏宣高、孫仲台入泰山之事告知公孫將軍。”
“嗯……”劉備點了點頭,又道:“假使公孫將軍仍然不滿,卻將這些事情泄露給袁本初,那我們豈不是既不能結好袁紹,又結怨於公孫嗎?”
說到底,劉備對公孫瓚這老同學已經不怎麽信任了,尤其是他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殺了劉虞之後。連劉虞都敢殺,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可能一個衝動就做出來了。
還是王翊站出來,道:“明公不必為此擔憂。目下公孫將軍在幽州四面皆敵,正是需要明公援助的時候,不會與明公輕易決裂的。所以我預料公孫將軍不但不會責怪使君,反而會遣使拉攏使君,以求外援。”
話已至此,劉備也放下心中疑慮,令陳登起草給袁紹的書信。
陳登展開布帛,揮筆寫道:“天降災沴,禍臻鄙州,州將殂殞,生民無主,恐懼奸雄一旦承隙,以貽盟主日昃之憂,輒共奉故平原相劉備府君以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歸。方今寇難縱橫,不遑釋甲,謹遣下吏奔告於執事”
大意就是:上天把災禍降到了徐州,州牧病死,百姓沒有依靠,我們擔心奸雄一旦乘這個機會作亂,就會給盟主您的大好勢頭給搞沒了,所以我們徐州的吏民共同尊奉原來的平原相劉備府君作為徐州之主,使百姓知有所歸,(本來應該親自來向您致意,但是)如今到處都是盜寇,我們忙於作戰,所以只能派遣一個小吏來向盟主您報告。
這封信有條有理,不卑不亢,劉備看完,非常滿意,指示不用修改,讓陳登安排可靠的人送去給袁紹。
總地來說,這封信在表示和袁紹結好、承認他為關東盟主的同時,又暗含警告之意:奸雄(袁術、曹操)還沒有被消滅,您雖然如日中天,但是也不是沒有敵人,而我們徐州人雖然屢次遭逢戰亂,所以我們兵不卸甲,嚴陣以待,要打仗,我們是不怕的。
現在還沒有人對劉備的真正實力有全面的認識,這對劉備來說是非常有利的,可以做到悶聲發大財。出頭的椽子先爛,爭奪天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低調發育才是上策。
如果袁紹知道,劉備如今擁兵十余萬,地連二州,而且上下一心,人才濟濟,已經積極準備對外擴張,只怕就要睡不好覺了。
王翊大概知道,留給劉備的時間並不多,今年春天,關中就開始大亂,秋天天子東歸,那個時候,劉備必須能夠抽出一定的兵力去采取行動——無論是奉天子以令不臣還是別的其他策略,總之不能無動於衷。
劉備征淮南的行動可能會完全拖住孫策渡江攻略江東的步伐,為未來減少一個強大的敵人,但是也有可能面臨孫策和袁術的並力對抗——如果這樣,形勢就不可預測了。
還有,呂布完全不是曹操的對手,若是呂布被滅,南方還沒有肅清,那時的局面,王翊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想到這裡,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就算是那樣,也比留在青州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