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先派了一個士兵去向劉備稟報,順便窺視一下曹豹等人和劉備的距離。
送葬的隊伍不小,但是持有兵器的,不過五六百人,其他的不是士紳就是普通的百姓,還有一些各地來的官吏,加起來有三四千人。
這幾百士兵除了要護衛靈柩之外,還需要在前開道,自然很是分散。王翊派出去的士兵很快就找到了劉備的位置,回來報告王翊。王翊趁著沒人注意,帶著人混進了送送葬的隊伍,雖有人看見,也沒有聲張,隻以為這是正常的輪換安排。
在幾十個心腹把外人擋開之後,王翊開始向劉備報告他去拜訪張昭的成果。
雖然王翊並沒有請到張昭,但是能夠得到張昭如此許諾,劉備也很是滿意了,所以讚了幾句王翊辦事得力之類的話。
緊接著,王翊開始報告章誑的事情。
劉備聽完,道:“丹楊兵驍銳善戰,若是盡數遣返,我也頗為不舍。若依子弼之計,分而治之,也算不錯。不過子弼今日行事,有些凶險了。”
王翊回想起來,也暗暗點頭,若是章誑不怕死,或者曹豹他們還有安排,那麽王翊今天不一定能夠迫使章誑背棄曹豹等人,反而可能迫使丹楊派徹底決裂——其實即使是現在,王翊也沒有確信,章誑真的投靠了己方,所以王翊派人去沛縣調兵,就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使用武力。
劉備叫過陳到,讓他安排人手監視曹豹等人,一旦章誑來見到他們,或者他們有什麽異常的舉動,就立刻來報。
王翊道:“我已派人調本部兵來蕭縣,以防萬一。我們可先與曹豹等人商議,勸他們帶兵回鄉,士兵去留皆憑自願,如此則不必動刀兵,兩相利也。若曹豹等人不從,或者有變,則動兵擊之,扣押曹豹、許耽,以他們的名義控制丹楊兵,然後把丹楊兵分拆開來,願意留下的,單獨編成部曲;想要回鄉的,交還給曹豹等人,讓他們帶兵渡江,不過在此之前,都要控制住曹豹等人和他們的主要黨羽。”
劉備歎道:“事情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王翊道:“明公不必自責,是曹豹等人心懷不軌在先,自取其咎而已,明公在這樣的情況下都不殺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以翊之見,若非陶恭祖新亡,不宜殺戮過重,當盡誅曹豹、許耽等將及其黨羽,然後收其兵眾。”
一旦不用親自動手的時候,王翊總能出一些狠辣的計策,而毫無心理負擔。
王翊又補充道:“若是僅動用翊本部兵力,難保萬全,明公應該令關、張二將軍及呂都尉整頓士卒,並調明公本部人馬準備赴郯城,以控制局勢。若能不動乾戈,自然最好,若是動兵,則須以雷霆之勢,平定亂局,以防止更大損失!”
劉備沉吟片刻,點頭同意,又道:“既然如此,我當與糜子仲、陳元龍、趙元達三人商議,讓他們暗中調兵赴郯城,以策萬全。”
王翊讚道:“明公高見。”
至此,劉備集團對付丹楊兵的辦法基本確定下來,那就是先利用大勢,分化丹楊兵,勸說丹楊派的主要人物帶兵回鄉——就像彭城相薛禮那樣——有所不同的是,薛禮是一個人跑的。如果這樣的辦法不行,那麽就只能動用武力,在給陶謙下葬的時候就控制住丹楊派的主要人物,然後利用他們來做文章。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章誑沒有把一切都抖出去——如果章誑為了同鄉情誼,甘願冒著被曹豹等人猜忌的危險,甘願放棄自己的前途,
甘願放棄王翊許諾給他的東西的話,王翊也無話可說。不過想來章誑雖然算不上聰明,也應該知道若是丹陽兵和劉備發生軍事上的衝突,勝算幾何——若是丹陽兵勝算大的話,曹豹等人幹嘛還要先假裝服從,然後“見機行事”呢? 章誑反水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不存在,如果真那樣的話,就準備打仗吧。王翊就不信,己方五六萬人,在有預謀的情況下,還打不過一萬多分散的丹陽兵。
直到第三天中午,送葬的隊伍才走到蕭縣東北三十多裡的汴水邊上,抵達此行的目的地。在這段時間裡,章誑見過曹豹等人一次,便又匆匆離開了。當然,他也偷偷來見過劉備,主要是報告他在曹豹那裡所說的內容——是真是假很難說,不過之後曹豹來見劉備的時候,一改平時不陰不陽的臉色,倒令王翊頗覺意外。
難道是章誑對曹豹的麻痹起到作用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不必花太多功夫。另外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王翊目前為止對曹豹意圖的判斷,全都是基於自己的固有印象和章誑的一面之詞作出的,曹豹本人的話,他並沒有聽過。
想到這裡,王翊猛然出了一身冷汗,這種判斷方式若不改變,遲早會吃大虧。
在一段冗長的禮儀之後,陶謙的棺槨伴著王翊完全聽不懂的禱辭開始入土,數千征調來的民工負土成墳,建造墳墓的地上部分。除此之外,陶謙無論如何也是朝廷封的縣侯,所以還有專門的民戶為他守墳,這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安排。
在當晚,陶謙墓地旁臨時搭起的帳篷裡,劉備將這次送葬隊伍中的實力派代表全都召集起來,商議大事。
這是第一次由劉備召集的包括了陳登、糜竺這樣的徐州本地人和曹豹、許耽這樣的丹楊派的會議,所以自然而然就有了非必尋常的意義。
第一個發言的是糜竺,他作為徐州的別駕,理所當然地擁有與他人不一樣的發言權。糜竺的言論還是老一套——劉使君有恩於徐州,德才兼備,又有陶府君遺命,天與人歸,接管徐州,理所應當。
接下來下邳相陳登和廣陵太守趙昱又把糜竺的話從不同的角度重複了一遍,無非是多引用了幾個典故之類的,王翊學識淺薄了些,聽不大懂,但大意還是清楚地。
東海相劉馗繼續附和了以上幾人的話。
和這些徐州本地人不是太守就是別駕相比,丹楊派的代表人物官職無疑要寒酸得多——官任國相的彭城相薛禮自己跑了,笮融坐罪下獄,全是自己作的,剩下的曹豹和笮融論地位自然不如以上兩人。
現在丹楊派雖然還有兵,但是政權已經完全不在掌握,失去了和徐州本地人抗衡的資本。所以曹豹和許耽服了軟:“向日不知劉使君之能,故而冒犯使君虎威。如今使君領徐州,我等願效犬馬之勞,鞍前馬後,還望使君寬宥昔日之過,令我等將功折罪。”
曹、許二人如此低眉順眼的樣子,讓劉備對王翊的話產生了一點懷疑——不怪劉備多疑,實在是他對二人的敵意太重也太堅決了些。當然,他也沒有完全相信二人的話。畢竟誰更可信,更不可信,劉備心裡現在還是非常清楚的。一念及此,劉備安撫二人道:“二位中郎哪裡話?備在徐州,要造福生民,還需二位中郎鼎力相助。”
二人聞言,姿態更加恭順,道:“願盡綿薄之力。”
墓上無酒,更無歌舞,令這些在笙歌之中軟了身子骨的丹楊武將們很不習慣。劉備見他們不安的樣子,便問道:“二位中郎,今年貴庚幾何?離鄉多少年了?”
曹豹答道:“末將今年四十有二,離鄉二十一年了。”
許耽跟在後面答道:“末將今年四十一,離鄉也二十一年了。”
後面幾個丹楊兵得司馬雖然不明劉備之意,但見二位中郎將都這樣,便也紛紛報了年歲。
劉備聽完,歎道:“諸公去鄉離家數十年,為國奔走,甚不易也。備以水代酒,敬諸位,請諸位勿辭。”
眾人紛紛隨後舉杯,曹豹等人自然不好推辭。
談了一陣家國情懷之類的事情,劉備突然問道:“丹楊人思故鄉否?”
問完,不待眾人回答,劉備續道:“我常聽雲長、益德言,他們部下的丹楊人常常思念故鄉,想要還鄉。不知二位中郎部下的士兵們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曹豹和許耽也就明白過來了——劉備這是想把他們送回家去。
到底是能帶頭的,嗅覺比起章誑來要敏銳一些,但也僅止於此了。
不過曹豹和許耽對回家並不反感,徐州本地人對他們沒好感,劉備也不是真心喜歡他們,他們為什麽還要留在徐州呢?所以曹豹和許耽就答應道:“丹楊人念故鄉久矣,只是徐州數被難,不能還家。如今劉使君來,徐州有所依托,我等也可以顧私了。”
陳登暗暗唾罵這些不要臉的家夥,丹楊兵雖然有功勞,但是抗曹主力哪裡輪得到他們?
劉備笑了笑,轉頭問呂由道:“呂中郎怎麽不說話?”
呂由答道:“丈夫從戎,既不更顧私利。故而末將皆以使君之命是從。”
劉備不管曹豹等人心裡如何痛罵呂由,道:“方今國難之際,壯士用命,是國家之福,但也不能不顧家事嘛。家國一體,無家則無國,無國亦無以家為。”
眾人紛紛附和,道:“劉使君之言為是。”
劉備又道:“以備之意,丹楊人去留皆得自願。不過丹楊人離鄉太久,也不能沒有約束,不如這樣,等這邊事了,我們便把丹楊兵都調到郯城。願意回家的,編到曹、許二中郎部下,願留下的,編到呂中郎部下,如何?”
至此,劉備的目的終於完全表露出來——全部留下或者全部趕走都是不好的,只有分而治之,才是最好的辦法。等到下江東的時候,還需要留下來的丹楊人做帶路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