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翊估計火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廢話,直接對章誑道:“雖然劉使君有意和丹楊的諸位將軍們交好,可是似乎丹楊人很不喜歡劉使君,認為劉使君來徐州,影響了他們的地位,使得他們在陶府君面前失去了信任,章司馬怎麽看?”
章誑心中倨傲猶在,正要軟硬兼施威脅一番,隱約間聽得後堂有刀斧摩動之聲,心中陡然一驚,冷汗頓出,連忙道:“斷無此事也!丹楊人皆與陶府君共進退,同休戚。陶府君與劉使君相交至厚,我等也對劉使君不避危難、千裡援徐的義舉萬分感激,豈會有此異心呢?還望劉使君和王校尉萬萬不要聽信小人之言,使兩邊有隙啊!”
王翊不為所動,不疾不徐地道:“司馬且勿著急。我還聽說陶府君臨終前告訴州府的眾多官員,想要把徐州交給我主劉使君,多數官員都非常讚同,只有曹中郎和許中郎尤其反對,而給曹中郎出主意的,就是你章司馬——有這回事嗎?”
雖然他的聲音並不大,音調也絕不算高,但是語速卻逐漸加快,神情也越來越嚴肅,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刮在章誑的心頭。
章誑被嚇得魂不附體,連連否認,道:“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劉使君是徐州柱石,多虧了劉使君,徐州才能在曹賊的兩次攻擊之下幸存。我等丹楊人也多賴劉使君,才能保全身家性命,豈敢忘恩負義,反對劉使君呢?還請校尉明鑒啊!”
王翊皮笑肉不笑,道:“可是我在州府的信報就是這樣說的,章司馬不會以為,劉使君在州府內部一個朋友都沒有吧?就算沒有,章司馬不會以為,這幾天我和陳長文都在給陶府君守靈吧?這樣容易得到的消息,章司馬也要對我隱瞞,是欺我刀劍不利嗎?”
隨著他話音方落,十余名甲士從堂後衝了出來,手中各持白刃,凶神惡煞。
面對明晃晃的刀子,章誑一下子就慫了,他可不敢賭王翊敢不敢殺他。王翊要是殺了他,一溜煙跑到沛縣甚至譙縣去,難道丹楊兵還能殺到譙沛去給他報仇?
所以,章誑這下子不再頑抗,老老實實道:“丹楊諸將在陶府君麾下的時候,行事很少受約束,自在快活。而劉使君治理豫州,用法嚴厲,若領徐州,則我等勢必不能如從前一般……”
“一般為所欲為?”王翊接口道。
章誑訕訕道:“我等軍將有家人在側,自然好些。尋常的士兵無家室,搶劫、掠奪之類的事情,自然難以避免。”
王翊笑道:“章司馬誠實人也,告訴我這消息的,正是呂中郎啊。”
呂中郎,就是呂由了。說起來,呂由算是丹楊諸將裡唯一一個對劉備沒有什麽敵意的人,相反,因為劉備所部的幾次出色的表現,對劉備還有相當的好感。這在丹楊派裡應該並不是什麽秘密。
“呂由!”章誑心中一驚,隨即就把這個丹楊人的叛徒在心中罵了無數遍,卻沒想到,若僅僅是呂由的倒戈,沒有徐州本地力量的支持,王翊如何敢這般對他不客氣。而且呂由雖然不討厭劉備,甚至還有些偏向,但他也不會就這樣背棄自己的老鄉團而倒向劉備,所以——王翊所說的什麽呂由報信之類的東西,統統是瞎編的。
王翊把章誑的反應看在眼裡,笑眯眯問道:“那丹楊諸公,在陶府君去後都有何打算呢?”
章誑總歸還是怕死的,他見左右甲士仍在,也不敢再說謊,道:“曹中郎……不,曹豹多次向陶府君提議,讓公子商繼位,
陶公都沒有答應。曹豹自知憑一己之力不能對抗劉使君,因此決定先示以恭順,然後見機行事。許中郎……啊不,許耽想趁劉使君以後出征的時候,聯合外人,佔據徐州。至於呂中郎……” 王翊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了。他捋著已經蓄起來的胡須,開始考慮丹楊派內部的格局。
王翊為什麽不顧陳登的建議,執意想把丹楊兵趕回老家去呢?主要還是因為丹楊兵不可靠。他們受劉備的恩德極少,劉備也不是他們的同鄉。除此之外,劉備也不可能拿出比陶謙更好的待遇來拉攏他們,所以就很難得到丹楊兵得忠心。劉備倒是舍得官職,但是這就又回到了上面的問題上——王翊先天地不信任他們,他也對用官職收買丹楊人這個辦法毫無信心。
換個角度,一群丹楊人身在異鄉多年,然而一向照顧他們的老上司死了,換了個新上司,素無淵源,本身實行的政策還不合他們胃口,這樣他們如何會對新上司效忠呢?關羽和張飛此前能夠收服那四千丹楊兵,是因為那群丹楊兵沒有首領,甚至連中級軍官都很少,但是剩下來這一萬多不一樣,他們有一貫的主心骨——曹豹、許耽、呂由等丹陽派將領。
丹楊兵著實是一把快刀,但是如果這把快刀隨時有可能失控,以至於傷到自己,那還不如扔得遠遠的為好,這樣或許還有可能傷到敵人——畢竟亂世之中,舉目皆敵嘛。
王翊這般想著,下令甲士把兵器收起來,親自給章誑倒了一盞酒,道:“司馬受驚了,方才在下這麽做,也是不得已,不然司馬如何肯說實話呢?”
章誑惶恐地接過酒盞,拿在手裡,不知如何是好。
王翊笑了笑,道:“司馬但飲酒不妨,在下不會為難司馬。”
章誑隻好滿飲。
王翊使人取來筆墨,笑道:“方才章司馬能夠據實相告,在下十分感激,不過口說無憑,不知章司馬能否給劉使君寫封信呢?就把剛才章司馬所說的曹、許二位中郎如何反對劉使君的話轉述一遍就好。如何?”
章誑推辭道:“卑職……卑職胸無點墨,筆跡醜陋,只怕無法入眼,還是……不寫為好。”
他雖然不聰明,但是也知道如果寫了這封信,就在曹豹和許耽那裡摘不清了。
王翊眉毛一挑,道:“司馬不肯寫?”
章誑見兩邊的士兵似要拔刀,心中畏懼,隻得答應了。
王翊看他寫字彎彎扭扭,十分吃力的樣子,有些好笑。花費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章誑終於在一張白布上寫好了向劉備揭發曹豹和許耽陰謀叛亂的密信,落款處時間是二十五日,也就是兩天之前。
拿到了這封寶貴的“密信”,王翊心情好了不少,笑問道:“章司馬頗思故鄉否?”
章誑差點就要答出“此間樂,不思丹楊”的話來,但想到了年邁的父母,還是說了實話,道:“離鄉十五年,先人墳墓,皆在丹楊,如何不思?”
王翊點頭道“此乃人之常情,如果劉使君派你們回丹楊去,幫助揚州刺史劉繇使君抗擊袁術,你們願意去嗎?”
章誑這一次倒是變得聰明了一點,毫不遲疑,道:“尋常士卒、軍吏思鄉久矣,只是不得還家。如果劉使君能夠放他們回家,他們肯定十分感激。至於……幾位中郎和司馬,卑職也會竭力勸說。”
反正也出賣了一次,就出賣第二次,又有何妨?
王翊非常滿意,道:“如此極好。嗯……章中郎且先回去,就先暗中散布劉使君欲放丹楊人回鄉之言,若有成效,記你一功。”
章誑遲疑道:“校尉是不是叫錯了,卑職的官職是司馬。”
王翊哈哈一笑,道:“不錯,不錯,若是真的有功,一個中郎將又何妨?”
章誑推辭不得,隻好答應了。
王翊令人招待章誑吃了頓飯,又好言撫慰幾句,笑道:“此番能從章司馬手中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在下感激不盡。現在我要將這個消息報知劉使君,不知章司馬能否送在下出城呢?”
章誑現在已經放棄了抵抗,道:“無不從命。”
本著小心謹慎的原則, 王翊帶著劉備留在這邊的數十騎,挾裹著章誑出了城。走了十幾裡,王翊道:“今日之事,什麽說得,什麽說不得,章司馬當想清楚。”
章誑連聲應諾。
他看著章誑回城,直到看不見了,才順著早上劉備他們的路線,一路趕去。若是讓章誑在王翊見到劉備之間便見到曹豹,那事情總歸是不好的。
王翊一邊趕路,一邊總結今天見章誑的得失。首先是坐實了曹豹等人有異心的猜想,其次是在丹楊兵裡埋了一顆不大不小的釘子,再次則是製造丹楊兵的分裂有了新進展。
這三個收獲,無論哪一個,都不算小。
王翊本想就這樣挾持著章誑,然後不讓他見到曹豹和許耽,直接就去見劉備,把事情給敲定下來。但是又顧慮到,曹豹他們很可能囑咐過章誑,一旦有收獲,就立即回去見他們。若是章誑長時間不見曹豹,反而可能引起他們的懷疑。
章誑無疑是怕死的人,而曹豹和許耽也絕對說不上什麽大度,所以王翊幾乎可以肯定章誑不敢對曹豹他們實話實說。既然如此,泄密的可能性也就不大。
王翊又在心裡想了一遍,在馬上起草了一份命令,用了自己的典農校尉印,叫來一個騎士,讓他快馬到沛縣,調自己所部典農校尉府步騎二千五百人兼程到蕭縣,以備不測。辛虧劉備遷治譙縣的時間還短,王翊所部尚未移駐譙縣,不然這次要用到的話還真不方便。
發出了命令,王翊又派出十幾騎去略微遲滯一下章誑的速度,便加快了馬速,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