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東將軍臣劉備,誠惶誠恐,拜見陛下。”王翊和朱尚官職低微,自然連通名的資格都沒有,便只能跟在後面行禮。
劉協親自從階上下來,扶起劉備,道:“將軍請起,此次關東諸君,唯獨將軍來得最快,可見將軍忠志之心,可昭日月。卿乃宗室重臣,國家梁柱,以後與朕相見,不必行此大禮。”
劉備辭道:“人臣之分,不以形勢而易,此臣之不敢從命也。”
劉協令內侍看座,劉備謝過,端坐在座上,與對面的朱儁、楊彪相對,王翊和朱尚便也坐在劉備身後。
這邊君臣還沒有說話,伏德進來稟報:“將軍董承、楊奉,引軍尋來,求見陛下。”
劉協眉頭微蹙,道:“既是如此,請他們進來。”
片刻,二將入帳,拜伏於地,道:“敗軍之將,有負聖望,請陛下治罪!”
劉協一樣扶起二人,聲音溫和,道:“前日之戰,朕尚且不能自保,何況二位將軍乎?再者,二位將軍已經盡力抗敵,眾寡不敵之下,方才敗走,這實在非戰之罪。”
二人謝過皇帝不究之恩,侍立一旁。
劉協道:“興義將軍部下騎都尉徐晃,臨陣殺敵,英勇無畏,朕十分欣賞。將軍可召來陛見,朕當予以封賞。”
楊奉猶豫,徐晃英勇而有智略,楊奉自然舍不得,但皇帝有命,他也不敢不從,便令人去找徐晃來。
劉協安撫道:“此番興義將軍等諸將都是有功的,等回到雒陽,諸卿都有封賞,可惜後將軍北渡河東,暫時見不到了。”
片刻徐晃到來,劉協敘徐晃前後功勞,讚其膽志,加為偏將軍,仍舊歸屬興義將軍楊奉麾下。楊奉喜出望外,劉協令楊奉和董承各自招撫散卒,扎營駐守,二將退去。
劉協道:“朕意等征東後軍到,即以朱公為主帥,兵出函谷以討賊。諸卿有何高見?”
雖然眾人都知道這是楊彪的建議,但也沒有人說破。王翊暗歎,劉協到底太年輕,雖然經歷了不少的政治鬥爭,但依然有些心浮氣躁,而楊彪雖然治學做官是一把好手,也沒有軍事鬥爭的經驗,這一對君臣很有些不靠譜。
朱儁道:“臣以為逆賊不可以不討,只是眼下李、郭已無退路,而成窮途末路之勢,必將負隅頑抗。征東後軍亦不過一萬三千余人,與諸將兵合計,至多可得三萬兵。李、郭雖悖逆無道,尚有數萬之眾,若傾力出討,則雒陽空虛,恐有危殆。此事應該從長計議。”
劉備亦道:“臣以為,討伐李、郭,有上、中、下三策。上策詔涼州諸將忠於朝廷者出兵,襲李傕、郭汜之後,臣等攻其前,步步為營,犁庭掃穴,則半年足以盡滅李、郭;中策傳檄關西諸將,分析形勢,使李、郭孤立,如今三輔破敗,無糧可用,李、郭雖眾,無糧亦必散,待李、郭勢衰,窮厄疲困,使一偏將可以擒之;下策則盡快進兵,趁其未能遠遁,互生嫌隙之時擊之,只是如朱公所言,勝敗難以預料,而雒陽空虛,風險極大。”
打仗還是以正面作戰為主,奇兵為輔,以正合,以奇勝。李傕和郭汜雖然政治頭腦不足,但軍事才能還是有的,頗多勝績,劉艾甚至曾對董卓說,李傕郭汜軍事才能勝過孫堅。而且李傕郭汜窮途末路,必定作困獸之鬥,萬人一心,尚不可當,何況數萬人?
聽了劉備的話,劉協有些遲疑,望向楊彪。楊彪為太尉,假節錄尚書事,在朝廷諸官都不在的情況下,
劉協也只能問計於他。 楊彪道:“逆賊不能不討,但是驃騎將軍和征東將軍的建議都很有道理,也不能不考慮。既然如此,臣以為陛下可以布告關西,聲討二賊,使涼州諸將討賊自效;並申明赦免普通的士兵和軍吏,瓦解其鬥志。等到時機稍稍成熟,再發兵進討。”
劉協道:“可是朝中諸官皆在郭汜之手,一天如此,朕就寢食不安啊。”
不說普通的官員,像侍中楊琦、宗正劉艾、執金吾伏完、司徒趙溫、太常王偉、衛尉周忠這樣的重臣都失陷,若非皇甫嵩在東遷之前就病重,未能隨行,多半也會失陷。沒有百官的輔佐,他只剩下個光杆皇帝,又有什麽意義?
楊彪道:“陛下不妨赦免李傕和郭汜的犯上之罪,令其放還百官、宮人。二賊得赦必喜,若其放還百官,則可稍原其罪狀。”
劉協道:“如果他們的罪狀都能得到赦免,那麽還有什麽行為是不能容忍的?”
楊彪道:“不然,當今的亂世,陛下應當靈活善變,合理使用權謀,而不應該拘泥於固有的法令,導致既失百官又失人心。陛下現在降詔赦免他們犯上作亂的罪狀,可是他們的罪過,並不僅僅是犯上作亂。陛下等到局勢稍稍安定,大可以追究他們殺戮百姓、陷害官員、發掘帝陵等大罪,夷滅他們的三族也不為過,但是現在陛下或許應該稍作隱忍。”
王翊松了口氣,好歹楊彪還算是個務實的人,不似書生腐儒不知變通。
劉協沉吟片刻,道:“就依楊公之言,但段煨處也可下詔,讓他在其中斡旋。”
楊彪道:“這是自然,臣隨後便擬詔。”
劉協又問朱儁,道:“朱公治雒陽,近況如何了?”
朱儁道:“臣得征東相助,已經整修了雒陽的城牆和周圍的八關,修複了平陰和小平津的渡口。至於宮室,因為勞役、錢糧皆有不足,所以隻勉強修複了舊址尚存的幾處宮觀, 勉強可供陛下居住。”在朱儁看來,恢復雒陽的防務和交通才是重中之重,但他很擔心劉協不理解這一點。
劉協頷首道:“朱公辛苦了。雒陽的城關已經恢復,那就已經讓朕喜出望外了,至於宮室,能得存身之所,躲避風雨霜雪,便已足夠。之後經營雒陽,也先不要修宮室,先恢復城南的辟雍、明堂和靈台;同時要招撫流散的百姓,讓他們安居,恢復耕織,不能讓雒陽一直荒廢下去。”
朱儁應命。
這位年輕的皇帝意外地英明,格局也遠遠超乎王翊的預料,既還都雒陽,不顧其他,首先重視雒陽的防務,然後便是恢復祭祀所用的“三雍”,明確正統。這兩者,一個代表著生存的基本需要,一個代表著誅亂除逆的遠圖。劉協的能力如何且先不論,但這份氣度和格局卻足以為帝王。當然,很多皇帝初豋位或掌權都很英明,其後卻逐漸變得昏庸或暴虐。劉協到底如何,還需要聽其言,觀其行。
劉協又對劉備道:“經營雒陽乃是大計,只是河南尹百廢待興,開頭艱難,還需多借重征東之力。”
河南尹當初遭了董卓的破壞,李傕、郭汜等又多次出關搶掠,加上南匈奴亦數次南侵,河南尹破敗凋零,不經過數年的治理,根本無法做到自給自足。劉協只能把主意打到劉備身上。
劉備道:“此國家之事,臣自願效犬馬之勞,一應所需,臣當盡數供給,不使有缺。”
劉協十分滿意。
當日,皇帝以驃騎將軍朱儁為大將軍,開府,假節,與太尉楊彪並錄尚書事,位在三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