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了一整天,張廷暉再也忍受不了當這個囚徒。他走向打開窗,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張廷暉想,如果他現在跳下去,應該沒有人看到他的臉。就算摔死了,也會被人立刻拉走埋掉,沒有人會在意是誰,這樣也就不會覺得丟臉了。
想清楚了以後,張廷暉決定說乾就乾。然而,就在他爬上窗子的時候,房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對話傳來。
“大人有令,要我們把裡面的人帶去見他。”
“大人?不知是哪位大人?”
“放肆!哪位大人還需要跟你們說嗎?你們還想不想當差了?快把門打開。”
“這……”
“怎麽,難道是要大人親自來帶人?”
“小的不敢!”
門被打開了,門外多了兩個士兵。不對!其中一個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士兵,應該是軍中的副將。
那位副將一進門就說道:“跟我們走吧!”副將說著,還偷偷地給張廷暉使了個眼色。
張廷暉雖然覺得可疑,但不管他們要帶去哪兒,總比繼續呆在這裡好。至少,從剛才他們和門外的士兵交談來看,這個副將應該不是五鬼的人。
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廷暉先跟著這個副將離開了客棧。終於擺脫了五鬼那幫人的監視之後,張廷暉這才對這位副將的來歷有了興趣。
“我已經跟你們走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的身份了吧?”
“我不過是區區小將,談何什麽身份可言,我叫王建封,我和他都是閩人,聽說你也是閩地建州人?”
“我是建州人,不過只是一個商人,並沒有參與兩國的交戰。”
“這個我們不管,既然你是建州人,那我們就是老鄉了。”
“老鄉?”
“沒錯,我原本在浦城的西岩山服役,是主帥章仔鈞的帳前校尉,後來犯了錯誤,差點被軍法論斬,幸虧得恩人相助,逃了出來,就來投靠唐國了。”
“章仔鈞?聽說將軍已經病逝了。”張廷暉遺憾地說道,對於這個副將的來歷,張廷暉曾聽王政說起過。
當年吳國大軍趁虛而入,王建封往建州求援,卻因大雨延誤時間,按軍法應當處斬。練夫人出面勸阻說:“形勢危急,正是用人之時,怎可殺壯士?”於是,在練夫人的協助下,王建封逃到了吳國,投靠了吳軍。
如果真是這樣,練夫人就應該是他口中的恩人。張廷暉於是問道:“你們口中所說的恩人是不是就是章仔鈞的夫人練氏。”
“正是她!莫非你也認得我的恩人?”副將顯得不可思議的樣子。
張廷暉開懷笑道:“何止認識,章仔鈞將軍病逝後,是我親自去浦城接練夫人到建州城安居的。”
“看來我這一次是救對人了。”副將突然一陣欣慰。
“救我?”張廷暉還沒問清他的來意。
“沒錯,是我們家大人想要搭救你。”
“不知你們的大人是哪位?”張廷暉在唐國並沒有熟人,更不會有什麽認識的大人。
“你跟我們來,等會你就知道了。”
張廷暉跟著兩位副將王建封和邊鎬一路來到了一座大宅,這明顯是一座官宅。
“這就是你們那位大人的宅邸?”
“沒錯,我們大人已經恭候多時了,我們快進去吧!”副將催促道。
究竟是哪位大官的宅子呢?張廷暉始終沒有一點思路,直到被帶進宅中見到了這位大官才明白,
原來他是韓熙載。 “大人難道是閩人?”
“非也!我自幼勤學苦讀,後又隱居於嵩山讀書,大約二十歲時遊學於洛陽,於後唐同光四年登進士第,此時其年齡只有二十二歲。不久,平盧節度使王公儼借口將士挽留,拒不接受後唐明宗李嗣源的登州刺史任命。李嗣源新任命的平盧節度使霍彥威率軍威懾,王公儼才勉強前往登州。同年七月,霍彥威進駐青州,並派兵追殺王公儼。參與此事的其他將士也同時被斬,其中包括我的父親韓光嗣。因為此事,我才不得不逃離中原。”
“大人所以便來到了唐國。”
“當時此地還是吳國。我偽裝成商賈,經正陽渡過淮河,逃入吳國境內。之所以選擇這條路線,是因為一個好友是汝陰人,汝陰就是潁州的治所,而淮水的重要渡口正陽鎮就在潁州潁上縣境內的淮河岸邊的潁水入淮處,其對岸便是吳國疆土。”
“大人到達吳國之後,一定得到了賞識了吧!”
“沒有這麽簡單。順義六年七月,我長途跋涉,終於到達了吳國的都城廣陵。為了獲得吳國的接納,我向吳帝上了一個《行止狀》,類似於投名狀,即介紹自己的籍貫、出身、投吳原因以及平生志願等情況,我雖然是請求吳帝能夠接納自己的行狀,卻絲毫沒有露出乞求之意,反而顯得氣勢如虹,暢述平生之志。當時掌握吳國實權的是徐知誥,也就是後來的李昪,我想要得到重用,必須要首先得到他的賞識。當時中原之士南遷的很多,大都得到擢用,惟獨我沒有被重用,初任校書郎,先後充任滁州、和州、常州從事,但我並不以為意,怡然自得,正好遊山玩水,吟風弄月。”
升元元年,李昪完成了禪代,正式建國稱帝,才把韓熙載從外州召回南唐的都城金陵,授他秘書郎之職,掌太子東宮文翰。秘書郎的本職工作是掌管國家圖籍的課寫之事,但韓熙載卻被派到太子東宮,可見李昪對他仍然心懷疑慮。李昪生活簡樸,處事謹慎,不喜張揚,而韓熙載卻恰恰相反,性格孤傲,不拘小節,自然難以獲得李昪的賞識。韓熙載對自己的此次升職,並沒有心存感激,也不上表稱謝。他每日在東宮與太子李璟談天說地,論文作詩,日子過得倒也安逸。韓熙載在東宮一待就是七年,與太子的長期相處,使李璟對韓熙載的才學有了進一步的了解,這對韓熙載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保大元年,李昪駕崩,太子李璟即位。因為韓熙載是東宮舊僚,所以李璟即位之始,就任命他為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賜緋。員外郎雖然仍是六品的官職,但畢竟是尚書省郎官。因為先主新喪、新帝即位,禮儀繁多,李璟又給韓熙載加了太常博士之職。這個官職掌五禮,擬諡號,是國家在禮儀方面的權威,出於報答李璟的緣故,此時的韓熙載無所隱晦,盡展平生之學,凡應當施行的大事,他都以積極的姿態參預其中。
“既然如此,大人身居唐國朝中要職,為何要搭救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張廷暉不解地問道。
韓熙載深不可測,他沒有回答張廷暉的問題,而是反過來問道:“張老板知道我的官職?”
張廷暉當然知道!唐國置中書舍人六員,其中一員掌管起草詔敕的工作,稱知製誥。如果以其他官員兼管這項工作,則稱兼知製誥或權知製誥。韓熙載在朝中便是擔任此職,這除了表明唐主李璟對他的信任外,同時也極大地加重了他的權力。
“韓大人所起草的詔誥,文字典雅,有元和之風,甚得輿論的好評,這金陵城裡的人誰人不知!”張廷暉略微地吹捧道。
韓熙載聽了笑道:“張老板笑話本官了。我雖然權知製誥,但本官畢竟是書生,正因如此而得到重用,惟知盡心為國,反而全然不知如何保護自己,表面上風風光光,其實和張老板一樣旦夕禍福罷了!”
“韓大人嚴重了,唐主對你如此重用,何來旦夕禍福之說呢?”張廷暉猜測是唐國朝中內部的黨爭,但不便先說,故問。
韓熙載見張廷暉似乎真的一無所知,解釋道:“實不相瞞,自我任知製誥以來,感中主李璟的知遇之恩,對於朝中大事,或駁正失禮之處,或指謫批評弊端,章疏連連不斷,引起朝中權要的極大忌恨與不滿,尤其是宋齊丘、馮延巳對本官更是萬分不滿。”
“宋齊丘?”
“沒錯,此人歷任本國左右仆射平章事十余載,權傾朝野,一旦他抓住了我的把柄,只要他一聲令下,我的人頭必將不保。”
“那麽馮延巳呢?他不是傳說中的五鬼之首嗎?難道和宋齊丘也有關系?”
“正是,五鬼便是依附於宋齊丘的朋黨!”
“若是果真如此,韓大人為何還搭救在下,要知道禁足在下的就是五鬼!難道韓大人不怕讓宋齊丘正好以此為把柄,對韓大人不利。”
“本官之所以救你,便是為了來日的自救。”
“這話怎麽說?”張廷暉對於韓熙載的話不甚理解,他甚至懷疑韓熙載的用意是否真誠,如果唐主有恩於他,他又怎會幫助敵國的人,莫非韓熙載是一個難得的聖賢之人,又或許韓熙載到過閩地,受過閩王的賞識,默默地成為了潛伏在唐國的細作。
“這事等本官送你回到了建州,以後自然就可見分曉。昔日我到福州,看到滿城的繁華安定,便認定一個好的君主才能為百姓謀福祉。只可惜唐國的國主只知道坐享先人的積蓄。”
“韓大人的搭救之恩,在下無以報答。”
“聽說你們北苑的茶葉不錯,要是有機會能夠品嘗到北苑最好的茶,就當是報答了。”
“在下回到建州,一定托人送來,獻給韓大人。”
“快走吧,晚了的話,等馮延巳他們發現了就來不及了。”
於是,張廷暉謝過韓熙載之後,立即告辭,在副將王建封的護送下,安全地離開了金陵城,拐向吳越的境內,往建州方向逃離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