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二郎家門口,擺了一張桌子,彭林、屠安平等幾個軍官,和這裡幾家的家長一起喝酒。菜是幾戶農家提供的,無非是殺一隻雞,宰一隻羊,雜些此時尚有的零散菜蔬。酒是彭林從軍中拿來,這裡附近沒有賣酒的,這幾家民戶也買不起酒。
眾人坐好,彭林舉杯道:“多謝諸位厚愛,且請一杯!”
飲了酒,此地最受人尊敬的唐出容道:“多謝將軍。我等僻處此地,已經多年,生活粗茶淡飯早已經慣了。自從於闐國滅,黑汗與高昌打個不休,這條商路便就斷了。路其實不難走,就是沿著河水,逆流而上,可以一直到於闐去。只是大漠中的河流不同,時常泛濫,河道不定,如果道路斷了,幾年時間就被蘆葦佔據,尋不到了。明日可以把前邊的蘆葦砍了,路自然就會露出來。”
彭林道:“如此最好。我這裡五百軍兵,砍伐蘆葦不是難事。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朝廷大軍已經佔了疏勒,未進於闐。怕於闐國內的黑汗軍兵一時作亂,從這裡逃出大漠。”
幾個家長聽了,互相看了看,童成樂小聲問道:“敢問將軍,朝廷佔了哪些地方?”
彭林道:“已經滅了高昌,敗了黑汗。以前高昌的土地,此時盡為朝廷所有。還有黑汗在山南的疏勒一帶,也被朝廷佔領。朝廷大軍有限,未進於闐,只等著黑汗納降。”
童成樂道:“如此說來,唐時安西四鎮,已大部恢復?”
彭林聽了點頭:“差不多了。只是未過蔥嶺,南邊只收了天山以南。”
唐出容問道:“敢問將軍,現在中原的宋朝,是個什麽朝廷?與大唐相比,差在哪裡呢?”
彭林笑道:“老丈這話問得,實在太難,讓我一時怎麽回答?再者說大唐如何,老丈還記得嗎?總而言之,朝廷收了於闐之後,你們就不必隱居在這裡,可以好好過日子了。”
幾個家長一起點頭。他們不是來自一處,數次遷徒,大多數人口已經消失了。最後因為是漢人,一起居住在附近,利用河水澆灌,種些糧食。加上周圍漁獵采集,勉強維持生活。地方隱蔽,他們沒有交換商品的機會,基本沒錢。除鹽茶,也很少到外面買東西。
彭林帶大軍駐扎之後,給了這些人一些鹽巴,還有軍中的面食,讓他們欣喜不已。見軍隊離開自己住處扎營,並不擾民,還給東西,對彭林等人的態度才好起來。
這些人離開正常社會太久,跟彭林半人談了半天,話題說不到一塊去。不過心情很好,飲著酒相談甚歡,一直到深夜才散去。他們說是唐朝遺民,其實跟唐朝早已沒有關系,只是漢人,唐朝是他們知道的最後一個中原王朝而已。換了宋朝,中原王朝來了,那便還是自己人。
第二天一早,彭林帶著屬下砍了蘆葦,在一片沼澤後面,終於露出路的影子。由於河流改道,這路多處被淹,不過順著河流,斷斷續續有以前的舊路。
看著前方,彭林對屠安平道:“於闐北邊是茫茫大漠,那裡的黑汗軍隊要想逃走,不去疏勒,就只能來這裡。從今日起,派出偵騎,順著路向前方五十裡偵察。以後偵騎的范圍,要到前方十裡。”
屠安平應諾,道:“於闐國沒有多少黑汗軍隊,還真能跑這麽遠?”
彭林道:“哪個說得清?黑汗敗了,於闐被疏勒隔斷,他們要想回家裡去,什麽事都乾得出來。”
這一日,杜中宵正在官衙閑坐,想著心事。張岊入疏勒已經有些日子,分派軍兵,把附近的阿圖什和阿爾瑚等城池佔住,掃清了黑汗勢力。附近的百姓,見軍隊並不擾民,從驚慌害怕中恢復過來,一切都走向正軌。現在的問題,是不是要派使節去巴拉沙袞,與黑汗談判。
杜中宵挺不想派使節的,這個年月的番王,其節操實在值得人懷疑。使節到了,不知道他們會乾些什麽。自己手中兵力足夠,不必理會他們。可黑汗不同,實力過於強大,現在又抓住了伊利克,應該與他們好好談一談?派誰去好呢?
正在這時,一個親兵進來,叉手道:“節帥,黑汗的使節到了!只是——”
杜中宵一下站起來道:“好,他們主動派使節來,最好不過!對了,只是什麽?”
親兵道:“只是有兩撥使節到來。一撥是阿斯蘭汗蘇來曼派來的,另一撥則是博格拉汗穆罕默德所派。阿斯蘭汗是黑汗的汗王,應該以他為準才是,不知為何博格拉汗也派人來。”
杜中宵道:“布告爾滅了黑汗七萬余人大軍,如此看來,那個什麽——博格拉汗,看來是忍不住要奪汗位了。這樣也好,我們都談一談,看看他們如何想。”
說完,想了想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命張岊先安排他們住下,歇息一夜,明早再談。”
親兵稱諾,轉身出了廳門,自己去安排。
杜中宵來回踱了幾步,對另一個親兵道:“去召富副使和張副使來,我們一起商議。”
不多時,富弼和張昇一起過來,敘禮畢各自落座。
杜中宵道:“剛剛親兵來報,黑汗國使節來了,不過來了兩撥人。一撥是阿斯蘭汗派來的,還有一撥是博格拉汗派來的。這兩人雖然是親兄弟,可依我們的情報,兩人的關系很差,就差要打起來了。此次兩個汗王派人來,依你們估計,有什麽樣的目的。”
富弼拱手道:“節帥,布告爾損失的七萬余黑汗軍隊,除了伊利克的人,還有阿廝蘭汗派來的一部分軍隊。本來阿斯蘭汗就告伊利克支撐,才能保住在黑汗的地位,這些軍隊一失,伊利克被俘,實力自然就弱於博格拉汗。依我估計,阿斯蘭汗應該是來要人的,而博格拉汗應該是不讓我們放人。”
杜中宵點了點頭,看著張昇。
張昇道:“依下官估計,使節除了來要伊利克和被俘的軍兵,只怕還會談於闐。”
杜中宵點頭:“不錯,應該大致是這樣了。伊利克我們可以放回去,甚至條件合適的話,押到伊州的戰俘也可以放,但於闐是不能談的。佔了疏勒之後,於闐只有黑汗一千軍兵而已,隨時可以派軍隊過去接管。之所以沒有派人,就是因為還沒有與黑汗談。兩位汗王,你們看應該如何對待?”
富弼拱手:“依我看來,正位為尊,如果阿斯蘭汗願意給出滿意的條件,應該還是以他為是。”
張昇道:“下官的想法與富副使相同。阿斯蘭汗是黑汗之王,自然該以他為尊。”
杜中宵想了想,道:“番蠻之國,跟我們中原不同,也不能直接這樣說。便如契丹兩帝相爭,朝廷還不是束手不管?他們內部的事,我們還是不插手的好。”
富弼道:“節帥,不知什麽意思?兩個使節一起到來,我們如何不插手?”
杜中宵道:“都接待就是了。他們沒意見,那就一起接待,不願意,那就分開接待。他們哪個汗王為尊,是他們國內的事,我們不去管他。”
富弼和張昇低頭想了想,一時不知道杜中宵的意思。
杜中宵道:“我們宋是中原天朝,面對番夷,最重要的是一個正字,不偏不倚。現在我們以阿斯蘭汗為尊,如果回去雙方火並,博格拉汗贏了怎麽辦?面對蠻夷,天朝自該以我為主,不去管他們的內部事務。 兩個汗王,誰為尊是他們的事,我們跟著攙和什麽?”
富弼和張昇點了點頭,有些明白杜中宵的意思。汗王是黑汗的汗王,不只這兩個,還有一個西黑汗的桃花石汗呢。這些人來問宋朝誰為尊,宋朝為何管他們?他們自己說誰為尊,那就誰為尊,不服氣宋朝就當兩個國家好了。重要的是,他們對宋朝態度如何。
杜中宵道:“使節來了,我們按照禮節迎接就是。納貢稱臣,就是邦國,不願稱臣,那就是化外之國,倒也簡單。如果阿斯蘭汗願意給出代價,我們把伊利克和被俘軍兵交還沒有什麽。如果不願,那自然就是客客氣氣,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並沒有什麽難辦。”
富弼道:“節帥的意思,是不管黑汗內部的事務?”
杜中宵道:“當然不管。到疏勒,已經是我們大軍的極限,再向前進軍勝負難料。所謂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我們對黑汗事務不熟,大軍也不方便翻過大山,只能如此了。攙和其余國家的事務,就必須有足夠的實力。不然,很容易自取其辱的。”
兩個汗王都派使節來,杜中宵也有支持一方,壓倒另一方的衝動。仔細考慮之後,便就放棄了這個想法。西域初得,現在佔住的地域,是自己河曲路兵馬的極限了,無力再向外作戰。支持一方,就要有堅強的實力,可以穩住他的地位。軍隊不能作戰,何必在他們兩人中表示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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