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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大宋》第九十六章 新米
杜中宵回到地頭,割好的谷子讓隨從抱了,保正才指揮村裡的眾人,拿著鐮刀進了地裡。

 保正點燃了一盤香,上來對杜中宵拱手:“謝官人親臨割谷,必有個好收成。收谷便如打仗,官人號令已下,還請回到村子裡。到了夜裡,再酒肉與官人慶賀。”

 杜中宵回禮,讓柴信和隨從抱了自己割的三捆新谷,先回村裡。

 保正點的那盤香用來計時,從開始動鐮,過多少時辰休息,再開始動工,絲毫錯不得。下地割谷的人,有保正記錄,每人割了多少行,要記數的。等到新米出來,交過賦稅,營田務留下儲存數目,剩下的便由參加勞動的人分掉,分多分少的依據便是各人出工的數目。村民分掉的,大約佔總產量的四成。

 說營田務有井田古意,便是這個意思。現在大家收割的是村裡公田,屬於集體資產,使用集體所有的牛和農具種出來的。除了公田外,每家還有自己的私田,各依自己意願種植作物,包括菜地。現在營田務一般按每戶公田五十畝,私田五畝的比例分配土地,超出此數的為荒地,不得私自開墾。這就是井田製下公田九私田一的變種,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常說的平土均田的井田製的模本。只不過營田務裡,把井田製下的公田和私田的比例反了過來,公田計工給以報酬,而不再是無償勞動。

 宋朝不立田製,不抑兼並,從建國起土地兼並便就厲害,所謂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農村的大量矛盾都因土地兼並而起,害處不只是後人知道,古人一樣知道。呼籲平均土地者,幾十年來不乏其人。李覯等人提議的方法,便是學習先秦的井田製。

 杜中宵前世,歷史課本上是把井田製與奴隸製綁定的,提倡井田製複古的人,都被視為開歷史的倒車,要批判的。其實這個年代提井田製,與奴隸製無關,宋朝的普遍趨勢是廢除奴隸制度,經濟關系全部由雇傭製代替。這個年代提的井田製,其實就是杜中宵在營田務推行的制度,有公田,有私田,立村社進行管理。這個制度與杜中宵前世的農村制度很像,這本就是在中國源遠流長的制度。宋朝比較特殊,是結成村社的關系,由唐朝均田製下土地國有,向著以宗族方向轉化。

 此時考進士,《春秋》是五經之一,屬於文化核心的內容。《春秋》不是簡單的史書,因為是由孔子筆削而成,更重要的作用是顯示價值觀。杜中宵最初對這一現象很不理解,慢慢融進這個社會,與前世的教育對比來看,才明白其中的含義。前世的歷史課,包括大量的歷史著作,其實也同樣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即對中國的歷史,依據從西方傳來的理論,參照西方的社會發展,進行大規模的筆削。前世所說的新文化運動,其實就是對中國傳統和文化,及其歷史,用西方人的觀點開始筆削的運動。其所遵循的兩條基本原則,一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切的制度和文化,都是造成後世落後於西方的原因,如果在當時的歷史時期,中國遠遠領先於全世界,那麽這種領先會造成對變革的阻礙;二是歷史必須是單線前進的,後一個朝代必須比前一個朝代先進,最後一個朝代必須是古代史的巔峰。並由此,把中國歷史,連成一條套進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的直線,並在這條直線上加一個箭頭。

 認識到了這一點,杜中宵便就明白,不能用前世歷史課本上的知識來認識這個世界。因為這個世界並不存一個暫時領先中國的西方,真實的歷史沒有被筆削,按照課本做只會死路一條。

 不管是均田製下的農村國有和集體經濟形式的瓦解,還是宗族公社制度的長期存在,都不能因為原始社會也有公社制度,而把這種存在認為是造成中國後來落後西方的萬惡之源。什麽時候落後的,就要從那個時候找原因,不能把什麽都推給祖宗。

 土地制度,終究是要適應經濟的發展,而不是反過來。即使在杜中宵前世,分田的土改,很快就過渡到了公社,又很快變成了聯產承包責任製,又很快變成了一家一戶的單乾。幾十年間,土地制度的變化讓人眼花繚亂。就連一家一戶的單乾,也很快就堅持不下去,重新尋找土地集中的制度。

 這個年代想著依靠一種土地制度,就能實現農村的長治久安,不過是一種妄想。杜中宵真正要帶給這個時代的,是發展工商業,讓農民不斷向工業轉移,提高農業生產率,使農民越過越好。同時發展工商業可以使農業的積累有投資的方向,不至於炒高土地價值,和高利貸橫行。

 什麽樣的土地制度不重要,只要不阻礙工商業的發展,就足夠了。至於參照歐洲歷史,機械的搞圈地運動,製造大農場主,人為加重底層人民的苦難,並稱之為不得不為之惡,是不可取的。有後世的科學知識,知道社會前進的大方向,還要禍害這個時代的人民,這種事情杜中宵乾不出來。

 接受了《春秋》史觀的是儒生,接受前世筆削過的某一種中國歷史史觀的自然也代表政治立場。杜中宵到了這個世界,沒必要去接受前世的西方人的政治立場。正史為什麽是紀傳體?因為要對歷史人物蓋棺定論。紀傳體的史書不必要多詳細,了解一個朝代的社會和生活,自然有其他史料做補充。

 回到營田務衙門,柴信帶人把帶回的谷子,一穗一穗地搓出米來。這是新谷,而且是知縣親自割回來的,首先要祭神。一切皆有程儀,倒也不用杜中宵操心。

 一邊的常威幾人冷眼看著,完全是局外人。他們根本就不清楚杜中宵為什麽要親自割谷,一個堂堂知縣,怎麽去做那些下等人做的事情。

 搓出米來,讓人煮得熟了,杜中宵讓柴信把保正喊了回來。

 幾樣新鮮蔬菜,伴著煮熟的新米,便是今天的午飯。收拾停當,杜中宵對常威道:“主管,這是今年的新米,過來一起嘗一嘗。”

 常威撇嘴:“無酒無肉,如何吃得下?我們都是俗人,不吃齋的!”

 杜中宵的面色沉了下來,道:“今夜還要祀神,一兩日不用酒肉又有何妨?”

 常威一聲冷笑:“那就不勞知縣費心了,我們帶得有酒肉,自己吃便了!”

 說完,與仇士隆三人據了另外一張桌子,取了帶過來的酒肉,開懷吃喝。

 杜中宵面色非常難看,想了又想,終究還是忍耐下來,沒有對常威如何。夏竦專門寫了信來,不管怎樣要給他這個面子,只要常威等人沒有更離譜的舉動,杜中宵也隻好當作沒有看見。

 人要有敬畏之心,杜中宵為一縣之長,必須遵從這個時代的風俗,收新米要祭谷神,不管他的心裡怎麽想,最少要把程序走完,以安眾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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