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三郎把背上的幾捆谷子卸下,推開院門,喊道:“姐姐,已經歇了嗎?我割谷回來了。”
話單剛落,突然從旁邊黑影裡竄出幾個人來,一把抓住安三郎。有人委屈道:“這就是安三郎,他第一個說要晚上去割自家谷的。能道乾活也錯了——”
常威厲聲道:“說什麽瘋話!你們吃著營田務的飯,還日日給你們發米,卻做自家活計!這不就是偷盜麽!朝廷花了多少錢糧,建這處營田務,指望收些糧米,卻被你們這群賊坑蒙拐騙!不須說了,把人抓到保正家裡。今日嚴懲首犯,看以後哪個還敢做這些事!”
周四姐看著丈夫被按在地上,抹著眼淚對劉阿大道:“劉大哥,三郎只是不想我吃苦,沒日沒夜地做活計,多收些糧食罷了。縱然犯了錯,也看往日情面,不要難為他好麽?”
劉阿大偷偷看了一眼常威,低聲道:“四姐安心,大家鄉裡鄉親,必會維護三郎周全。只是這個知州奴才,不知吃錯了什麽藥,老是跟我們這些人作對。”
周四姐擦了擦眼淚,一個一個去求在場的人,不要難為她丈夫。
常威不耐煩,惡狠狠地道:“哭哭啼啼有什麽用?你真為自己丈夫好,便就讓他以後好好乾活,不要學人做賊!你看他割了如此一大捆回來,白日有沒有這麽多?”
周四姐不敢出聲。
安三郎漲給了臉,高聲道:“我又沒有耽誤村裡活計,趁著晚上沒事,給自家乾些活怎麽了?!”
“呀,呀,還不服氣,這是個天生的賊骨頭!”常威尖聲叫著,到安三郎身邊踢了他一腳。“你現在為營田務割谷,吃的是營田務的米,發的是營田務的糧。吃了飯長出來的力氣,都是營務的,明白不明白?你今夜為自家做了活,明日便就少乾,是偷營田務的糧,就是賊了!”
安三郎哪裡信這些歪理,漲紅了臉,與常威爭辨。
常威暴跳如雷,打了安三郎一巴掌,高聲道:“不需說了,拿到保正家裡,重重懲處,給別人做個樣子看看!你第一個帶頭出去做活,最後回來,可見貪心!”
說完,帶了幾個村裡當差的壯丁,押著安三郎,借著月光向保正家裡去。
保正關朝印站在門口,看著來的常威一群人,面色陰沉。自從這個煞星來到村裡,村裡面便雞飛狗跳,再不得安寧。村裡人來自各地,齊心合力,在這蘆葦蕩裡開出良田。雖然辛苦,卻和和氣氣,好似一家人一樣,建成這個村子。常威這廝卻生怕天下不亂,隨便借個由頭,便就鬧出事端。
關家大郎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從村裡出來,低聲道:“阿爹,夜已經深了,你真讓我去見知縣?”
關朝印歎了口氣:“有什麽辦法?常威這廝是知州相公門客,除了知縣官人,哪個管得了他?你去衙門千萬小心,打擾知縣歇息,多多賠罪。要把事情說清楚,該如何處置,知縣要有準話吩咐。”
大家大郎答應一聲,就順著黑影離開家裡,向不遠處的營田務衙門行去。其實杜中宵在衙門裡給常威三人安排得有住處,這三人遲遲未歸,杜中宵不管就是了。
常威帶人押著安三郎到了保正家門前,見保正站在門外,高聲道:“保正,這廝乘著夜色,去割自家谷子,不是做賊麽?若不重加懲處,外面那麽谷要割,幾時能收回來!”
關朝印強忍著怒氣,沉聲道:“夜裡空閑,三郎去割自家谷子,關村裡何事?每戶分得五畝地,
本就是讓他們自己種,自己收割的。這是知縣官人善心,給小民的好處,也是為了招募人來墾田——” 常威冷笑道:“你莫跟我裝糊塗!現在村裡收谷,吃的是營田務的飯,便如當差!當差時,偷偷跑回來做自家的活,不是賊麽!再者說,半夜收糧,誰知這廝有沒有偷割別人家谷子?”
關朝印看了看安三郎,讓人扶進院裡,也懶得跟常威說話。杜中宵對營田務治之以寬,從來不會對墾田農戶提苛刻的要求,哪裡像常威這樣。讓常威這種人管理營田,還能剩下多少人在這裡老實墾田。
點起火把,常威叉著腰站在火光裡,見圍著的人都不說話,不由心裡不快。指著安三郎道:“這是個賊,若重重打上一頓,如何煞住這股歪風!保正,找人打板子!”
關朝印拱手:“小的只是個保正,替營田做些雜事而已,怎敢亂打人。還是把人押在這裡,明日稟報衙門,看衙門如何處置。”
常威連連擺手:“說的什麽話,打些板子當得什麽事!我在這裡,你盡管下令!”
關朝印道:“官人有所不知,縣裡的案子,杖二十就要送州。就連知縣官人,也不過最多打人二十板子,小的天大的膽子,敢隨便打人。”
關朝印特意把二十這個數字說得重, 常威聽了,覺得屁股隱隱作痛。其實杜中宵當日是對常威笞二十,依大杖小杖的換算,遠不到縣裡二十杖的上限。關朝印這些人不清楚,以為杜中宵那一天是按頂格打的常威板子,時時就拿出來說事。
這是常威的痛處,一被提起來,不由惱羞成怒,高聲道:“保正,你當著營田務的差,對下面做工的強壯卻不聞不問,任他們偷奸耍滑。你如此當差,如何向官府交待?”
關朝印淡淡地道:“官人覺得我不合適,盡管申明衙門,別換一人就是。”
常威氣得暴跳如雷,好在有上次的教訓,不敢讓仇士隆隨便打人了。
營田務衙門,杜中宵從案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他可以把常威不當回事,但對夏竦的吩咐卻不能掉以輕心,要把營田務的組建、運營、管理整理出來,給州裡參考。這些日子,他回到衙門,每天都要把自己的感想記錄下來,重新編列營田務條貫。
看看已經夜深,杜中宵整備歇息。正在這時,柴信從外面進來,叉手道:“官人,大柳樹村保正的長子關大郎來見。說常威不知又發了什麽瘋,抓了夜晚乾活的人,正在那裡鬧呢。”
杜中宵皺起眉頭:“這個常威,有什麽毛病嗎?每天不務正業,這裡鬧一下,那裡鬧一下!”
來回踱了幾步,杜中宵對柴信道:“備馬,去大柳樹村!”
柴信歎了口氣,轉身出門。本以為今夜可睡個安穩覺了,沒想到常威又鬧出事來。這個常威,真是跟個臭蟲一樣,什麽好事不做,專門給人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