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州城下諸將請聖旨,招撫城內百姓,讓朝廷意識到前線將領意見分散,王信不能服眾。一邊派內使何誠用攜聖旨到貝州,安撫城內百姓,一邊以權知開封府明鎬為體量安撫使到貝州,統一指揮。同時移滄州知州高繼隆為貝州知州,飛馬上任,填補那裡的權力空缺。
明鎬未到貝州,即有城中百姓六百人趁夜出城。因為事出突然,統軍大將沒有及時約束,有一百余人被圍城官兵所殺,冒賊領功。消息傳出,貝州城下一時風聲鶴唳,一片肅然。
明鎬第三日到了貝州城下,被迎入大帳,諸將接風。
到了半夜,何城內悄悄到了明鎬大帳,通稟入,叉手唱諾。
分賓主落座,明鎬道:“閣主深夜到我帳裡,不知有何要事?”
何誠用道:“諫議,下官奉朝命,齎聖旨,前來貝州招撫妖賊,安撫百姓。聖旨射入城中,當夜就有百姓六百趁夜出城,投靠官軍。不想城下官兵不盡力攻城,卻屠戳出城百姓,殺良冒功。頃刻之間,就有一百余人身赴黃泉,一時士庶嘩然。消息傳到城裡,人人懼怕,城中再無敢言降者。似此等事,豈不是助賊守城?奈何統軍大將不聞不問,寒了人心,還請諫議主持公道。”
明鎬聽了臉色大變:“今日接風宴上,怎麽沒有人提起此事?”
何誠用道:“幾位大將坐在那裡,人人手握重兵,哪個敢提?諫議有朝命,指揮征討事,還有便宜從事之權,才能管得了這些。似我們這些人,不過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明鎬點了點頭:“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何誠用叉手告退,回到自己帳裡。他也是帶著任務來的,本來聖旨一到,百姓出城,是何誠用的功勞。結果一百多百姓糊裡糊塗送了性命,自己到手的功勞飛了,咽不下這口氣而已。
何誠用離去,明鎬對帳外的親兵道:“去請龍神衛的王太尉來。”
親兵應諾,不大一會,帶了王凱進了帳裡。
王凱在麟府路立功發跡的時候,明鎬正是河東路經略使,是他一手提拔起來。明鎬離任,舉薦了王凱為麟府路部署。不管從哪個意義上來說,王凱都是明鎬的自己人。
賜了座,明鎬沉聲道:“太尉,聽傳言,昨日有城中百姓趁夜出城,逃離賊巢,不想卻被圍城官兵殺良冒功。你們幾個統軍大將不聞不問,讓城中百姓再不信朝廷,可有此事?”
聽了這話,王凱騰地站了起來,叉手道:“諫議,確實有此事!”
見明鎬兩眼盯著自己,面色不善,王凱道:“不瞞諫議,此事是因事出突然,城中的百姓在出來之前,沒有知會官軍。夜晚突然開了城門出來,人人都以為是城中妖賊趁夜偷襲,上去殺了一氣。當然,兩軍相接,官兵肯定認出了是尋常百姓,不是妖賊。立功心切,還是肆行殺戳,誅殺一百余人。事後我們幾個統兵官商議,他們的功勞壓下,但也不過於追究。”
明鎬冷聲道:“我今日到貝州城下,其他人倒也罷了,你怎麽不說?”
王凱道:“諫議遠來辛苦,我本想明日再說。”
明鎬好一會不說話,臉上陰晴不定。現在貝州城下人際關系非常複雜,麥允言和王凱帶的龍衛、神衛是上四軍精銳,並不參與攻城,而是幾支軍隊的定海神針。王信帶的是守邊禁軍,與郝質帶的大名府禁軍是攻城主力,還有高繼隆統領的城外的禁廂軍,維持周圍秩序。
這些人中郝質官階較低,但他的上司賈昌朝是使相、北京留守兼河北路安撫使,正兒八經的河北路帥臣,明鎬只是前線指揮官而已。其余三人,王信是馬軍都虞候、高陽關路都部署,以管軍大將身任統領一路人馬,現在是貝州城下各軍部署。地位較低的王凱,現在也是管軍大將,與明鎬地位相等。因為有在河東路時的舊情,比較好指揮。其他幾人,有事明鎬只能商量著辦。
沉吟良久,明鎬道:“大軍作戰,軍紀要嚴!此事若不能依法嚴懲,城中百姓不安,難免與妖賊同氣連枝,攻城就難了。你回去與王太尉商量一番,那一夜參與殺戳的統兵官,必斬!”
見明鎬神情嚴肅,王凱高聲叉手唱諾,告辭離去。
離了明鎬大帳,王凱徑直到王信的大帳,通稟之後進了帳裡。
宋朝的禁軍,地位最高的管軍大將有八位。分別是殿前司、馬軍司和步軍司的都指揮使或者副都揮使,分別稱殿帥、馬帥和步帥,地位與宰執相等。哪怕宰相面前也是橫杖唱諾,不必參拜。其他三位是殿前都虞候、馬軍都虞候和步軍都虞候,地位比宰執稍低,禮遇相等。其他兩位是捧日天武和龍神衛兩位四廂都指揮使,地位稍低於副樞密使,要高於四入頭。所以王凱的地位,如果在京城,還要比明鎬高一點。
禁軍之中,王信馬軍都虞候高於王凱的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以下級行禮。
分賓主落座,王信道:“夜色已深,不知太尉因何事到我軍帳?”
王凱把剛才明鎬跟自己說的話向王信說了一遍, 道:“太尉,諫議說得明白,昨夜之事,必須對首惡明正典刑,不得姑息。如果有人阻撓,他就用便宜行事之權,奪其手下兵馬。”
明鎬以文官的身份,較低的官職,到貝州城下統領所有兵馬,所仰仗的就是便宜行事之權。除了幾位統軍大將不能殺,其他的將領,都可以軍法臨機處置,甚至軍前問斬。
王信聽了王凱的話,不由皺起眉頭:“我們大軍到城下,寸功未立,先殺屬下將領,只怕引起人心浮動。城中妖賊以妖言惑眾,軍中本就傳言滿天飛,軍法嚴了,只怕會出事端。”
王凱道:“太尉,諫議已動殺心,此事不得不行。諫議奉朝命統領城下各軍,初來軍中,殺幾個人立威也是常情。貝州之亂,朝野震動,如果我們不遵諫議之命,只怕——”
王信沉默不語。貝州離著京城並不遠,而且水陸交通方便,這裡的一舉一動,第二天就會到朝中宰執大臣的案頭。離京城太近,威脅就大,所有官員的眼睛盯著這裡。只要被朝廷認為阻礙了討賊,很可能就會被立即嚴懲,王信這位管軍大將也不例外。想起三川口之敗後自己的遭遇,王信心中歎了口氣。有了那一次經歷,他可不想再被朝中的官員攻擊,背莫名其妙的黑鍋了。
想了又想,王信對王凱道:“諫議既然決心已下,我等又好說什麽?明日選幾位指使出來,軍前問斬就是。此事隻可到指揮使,不可再向上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