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水流不息,蘇頌道:“這水車能出多少水?一日夜可澆多少地?”
狄都頭道:“回主事,我們算過了,水車裡出來的水,一個時辰有三百五十擔,一個白天十二個時辰可澆三畝地。若是兩頭毛驢輪換,晝夜不停,二十四個時辰可澆五畝地。”
晚上的效率總是低一些,所以一日夜加起來只有五畝。蘇頌粗略算了一下,一戶有地三十畝,如果有一眼這樣的井,一具水車,五六天的時間就可以澆一遍。只要澆得及時,可以抗過旱災。當然今年的旱災並不嚴重,並不是所有的地都要澆,還要輕松些。不過驢騾這種牲畜,可不是家家都有的。
想了想,蘇頌又問:“如果不用驢騾,用人力來推,一天能澆多少地?”
狄都頭道:“那怕是要減半,一日夜只能澆三四畝了。”
蘇頌點點頭,又仔細看了看水車的結構,對杜中宵道:“這水車製起來並不難,如果營田務各村都建起來,便就不懼旱災。今年旱情不重,可以先建一些,後面慢慢補起來。”
杜中宵指著鐵鏈道:“製起來是不難,只是用鐵不少。”
關鍵還是鐵。這個時代鐵依然缺得厲害,平常鄉村裡連鐵製農具都沒有普及,更何況用鐵這麽多的水車呢。一斤鐵就算二十文,鏈條因為是鍛造的,用的是好鐵,還要更貴一些,水車也不便宜,光用鐵就要五六貫了。加上木材,加上人工,一台水車怎麽也要二十貫,戶戶推廣成本可不低。如果再加上配套的小毛驢,哪怕是營田務,推廣起來一時也能難度。
見蘇頌不說話,杜中宵道:“現在這水車只能救急用,在合適的地方建造,想讓所有的田地都澆上水,非一時一日之功。我們可讓鐵匠鋪先打造一些,選村子裝起來,澆些好地。真遇到旱災了,好地能夠澆上水,不至於斷了口糧。”
蘇頌點了點頭,這倒是個辦法。想讓災年跟正常年景一樣收成,需要的成本就太高了,只要不斷了收成,餓不死人,扛過去災荒就可以了。現在農業通常的算法,三分收成,一分田賦租稅,一分種田的人自己消耗,一分儲蓄。也就是三年正常收成,可以扛一次顆粒無收的天災。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說明租稅過重,農民負擔沉重,要出問題了。
農民耕種多少土地才可以生存下去,便是這樣推算出來。以客戶來說,比如五口之家,自己沒有一點土地,全是租來。田稅是十分之一,即畝收一石,田稅一鬥。剩下的收成與地主平分,一畝地自己可以得四鬥,十畝地可得四石。那麽種五十畝地,一家收成二十石,堪堪夠生活,就沒有抵抗災荒的能力。所以官府的賦稅差役,不能讓客戶負擔,不然就會出現逃亡。
營田務是平均分配土地,全是主戶,沒有客戶。一畝地收一石,三十畝收三十石,交稅三石,還剩下二十七石。除了足夠五口之家的糧食,還有儲蓄,能夠抵抗災荒。水利設施建設得好了,畝收就不只是一石,可以達到兩石,就是小康之家了。這是以旱地來算,再算上其中有十畝的水田,又可多出來一二十石,生活就比較富裕,能夠負擔基礎建設。
青台鎮附近這五個營的模范村莊,就是按照這樣劃分的。其他的桑園、果園,算是農戶的福利,讓他們除了吃飽穿暖,還能夠手中有錢,支撐商業的發展。
規劃是這樣規劃的,看起來很美好。不過纖夫們實在不會種地,現在的現實情況並不樂觀,不但是地裡的莊稼管得不好,就連預計中的十畝水田,大多數村莊都不見影子,水利設施一片空白。
又能夠怎麽辦呢?讓他們修路開渠,下面村裡的指揮使和都頭已經換了一半,進度依然不能讓人滿意。再壓下去,只怕基層的官吏就沒有人做了,杜中宵又沒有人頂上,工程進度只能慢了下來。
人力有時而窮,杜中宵也沒有辦法。製造這種水車,便就是補救措施的一種,通過多種辦法,讓農田基礎設施盡快完善起來。這一帶做得好了,才能推廣到其他地方去。
就如這個村子,狄都頭算是個肯乾能乾的了,水車建在他們的村裡,很是出了力。挖井的時候,他找了幾個壯汗,一日就把井挖好了。但水車建好,卻沒有迅速推廣使用的想法,而是立在這裡,作為運判官人的政績,披紅掛綠,專門給人看。
外面田裡的禾苗都已經蔫了,杜中宵看在眼裡,急得不行。如果這是自己的地,如果自己得到了這澆水的工具,一定會挖好多眼井出來。水車是能拆能裝的,無非是這裡拆了裝那裡,盡快把田裡的莊稼澆一遍,保住秋後的收成。
可這些種地的纖夫不急,田裡的莊稼就沒有去看過幾次,日日曬太陽聊天,瀟灑得不行。他們習慣了領錢糧的生活,到日發米,田裡的莊稼根本就不上心。
看著圍著的村民興高采烈的樣子,看熱鬧看得開心,一點都不在意這水車實際的意義,杜中宵只能心裡歎氣。田好開,但讓這些人成為真正的農民,還需要漫長的時光。非要收了莊稼,有人家多,有的人家少,起了攀比之心,才會認真種起地來。等到過幾年,有的人家日子寬裕了,蓋新房買新衣,別人家看著眼紅,才知道要仔細伺候地裡的莊稼。
杜中宵實在等不起,他在營田務能乾幾年?打下底子,還不知道第幾任才能收獲果實。
這些日子,杜中宵經常到下面的村子裡巡視,到地裡看地種得怎麽樣,越看越沒有信心。惟一能做的,是規劃得盡量合理,把框架搭起來,再培養人手,讓他們慢慢發展吧。
修路開渠,給他們製出水車,一切準備妥當,杜中宵要到葉城去。農業見效時間長,這裡又比不得當年自己在永城營田,隻好先放一放。永城的時候,招的都是多年種田的老農,哪裡要費這麽多心?那些人第一年種田,就收了許多糧食,給杜中宵掙來了政績。現在的營田務,等到秋天收了糧食,能夠喂飽他們的肚子,不用京西路其他州縣調糧,就謝天謝地了。
要想出政績,還是要靠工業,要靠葉縣的鐵礦和煤礦。下一批來的纖夫,杜中宵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們開田了,全安排到葉縣開礦辦場務。纖夫一直是軍事化管理,他們習慣了被人管著,說不定那種工作環境還更適應。分到村裡屯田,他們難受,杜中宵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