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郎向爐膛裡加了一鏟石炭,看火慢慢燒得旺了起來,便就走到一邊,靠在柱子上,看棚子裡面鞣皮的匠人。他是個年邁廂軍,貨場建好了,得了這個燒火的活計。
熱氣從爐子裡出來,沿著棚子底下鋪好的火道,從另一邊的煙囪透出去。反正煤便宜,幾個爐子燒得極旺,棚子裡雖然四面透風,卻溫暖如春。甚至還有好事的匠人,在棚中擺了十幾盆菊花,此時開得正豔。各色匠人,便就在這溫暖的工棚裡,忙忙碌碌。
看著鍾阿大帶了幾個人刮皮,一邊忙著,嘴裡嘟囔個不停,程二郎不由笑。這個程阿大是從永利監征來的匠人,怪話最多,活從來不停,口中的話也不停。
齊孔目坐在棚子的盡頭,耐心查看著帳目。棚子那頭太熱,他覺得口乾舌燥,便就只在離爐子遠的這一邊待著。隨著毛皮貨場慢慢走上正軌,齊孔目的生活也平靜下來。
正在這時,一個小吏從外面進來,到齊孔目身邊低聲道:“孔目,杜官人到了。”
齊孔目急忙起身,隨著小吏迎了出去。
杜中宵走過在貨場的小道上,看著貨場裡擁擠的人流,有些出了一口氣的感覺。隨著馮原等從雁門寨回來的外地客商的到來,貨場這裡鞣製毛皮的產能充分利用了起來。從北地販來的毛皮,可以直接在這裡鞣製成熟皮,不但是大大方便了客商,也方便了並州百姓。以前並州人穿毛皮並不多,隨著熟皮價格的飛快下降,很多人都到這裡買件皮衣穿。
看見站在自己店鋪門口的毛皮行首冷員外,杜中宵不由冷笑。貨場建起來之前,自己想讓這些人幫幫忙,卻沒一個信自己。等到這裡的生意做起來,這些人一下就忘掉了自己說過什麽。
冷員外站在店鋪門口,指揮著小廝向路過的百姓叫賣毛皮,眼睛瞪得溜圓,生怕漏過一個客人。都怪當初自己棋差一著,沒有先在這裡開處鋪子,失去了大客戶,只能這樣沿街叫賣。最早到貨場這裡進駐的是外地客商,他們把持了最大的貨源,又跟從這裡向中原販賣的大客商熟識,每日裡不知道有多少貨進出。馮原那幾個人,現在都是大員外,貨場裡等閑見不到他們的身影。倒是並州本地的客商,由於進駐貨場的時間太晚,只能沿街擺攤,做本城百姓的生意。
一眼看見那邊走過的杜中宵,冷員外急忙吩咐身邊主管幾句,快步跑了上去。
到了杜中宵面前行個禮,冷員外道:“官人如何今日得閑,到貨場來巡查。”
杜中宵看冷員外滿臉堆笑,淡淡地道:“今日無事,過來看一看。”
冷員外道:“若官人無事,小的與幾個行商在旁邊酒樓擺個東道,還望賞光。”
杜中宵道:“我要到那邊鞣皮的場務看一看,再說吧。”
說完,帶了陶十七等人離去。
冷員外看著杜中宵的背影,高聲道:“官人忙完了,小的去請官人!”
說完,冷員外看旁邊攤子的宮員外看自己,過去道:“難得杜官人來一次,切不可錯過了機會。你去找其他行商,一會等杜官人忙完,我們一起去請。”
宮員外道:“現今生意如此忙碌,哪裡有時間去請官人喝酒。”
冷員外急得跺腳:“你何其癡也!我們才是並州城裡的行商,可你看這處貨場,我們這些人卻都在路邊叫賣,反倒是那些外地貨商,不必受這風吹日曬!若是有官人幫忙,我們也去雁門寨進生皮,在這裡鞣製成熟皮,大把地賣與中原來的客人。”
宮員外搖了搖頭:“員外,貨場初建的時候,杜官人要我們把鋪子搬過來,可是員外不願意。現在這裡僅有的幾處鋪子都被外地商人佔了,誰有辦法?貨場最初的生意,可是他們帶來的。而且在鞣皮場務開工的時候,也是這些商人預付了匠人工錢,才有今日。現在去求官人,只怕晚了。”
“哪怕晚了,也比不做的好。外地商人終究是外地人,官人是我們並州的官,總會向著我們。縱然以前我們有萬般錯處,到了今日也該算了。——宮員外,你隻管喊人就是!”
冷員外是行首,宮員外隻好答應。
杜中宵走到賣毛皮的地方,又是一排臨時搭起來的草屋,專門替人縫製皮衣。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處貨場周圍便就聚集了大量跟毛皮有關的行業,生意極為興隆。
穿過各種店鋪,早有齊孔目迎在鞣皮工場的外面,迎杜中宵到了裡面。
一進工棚,便覺溫暖如春,杜中宵對齊孔目道:“孔目,這裡並不寒冷,工匠們還做得慣麽?”
齊孔目連連點頭:“做得慣,做得慣。哪裡能夠想到,棚子裡搭了火道,竟會如此溫暖。只是棚裡太勢,匠人易口乾舌燥,每日裡都要出去放風數次。”
杜中宵道:“若如此,不如在火道上面多擺幾盆水,棚裡便不那麽乾燥了。還有,四周擋風的簾子不必如此嚴實,留些縫隙進風才好。”
齊孔目滿口答應,吩咐人去做。
熱氣沿著火道進入棚子,會造成空氣乾燥,對身體不好。不過這個年代的人沒有那麽嬌貴,這麽冷的天,隻覺得棚子裡溫暖便就心滿意足。棚子裡待得久了難受,他們便隔一兩個時辰出去放風。 依杜中宵前世的知識,這樣一冷一熱最容易感冒,到現在這裡的工匠竟然沒人生病,也是奇怪。
到了齊孔目的案幾前,杜中宵坐了。看了看那邊忙碌的匠人,杜中宵對齊孔目道:“最近這裡的生意好生興旺,孔目,鞣皮這裡的帳目如何?”
齊孔目拱手:“現在北地販來的毛皮堆積如山,我們這裡根本就做不過來。到這裡鞣皮的商人,都要預付三成的貨款,我們才接他生意。是以這裡帳上,現在現錢已過千貫。”
杜中宵道:“每月有五百貫進項,非常不錯了。若再加上外面收的稅,這處貨場每年收千貫以上不是難事。以後生意做得大了,說不定可以收幾千貫。不枉了我費一番心血。”
齊孔目笑道:“官人算得少了。鞣皮這裡開始做,諸般不熟,以後做得熟了,還會更多呢。現在只是我們做不過來,不愁沒有生意,後面加人就是。”
杜中宵看了看工棚內熱火朝天的景象,點了點頭。現在確實是剛開始,說是貨物積壓,其實並州的名聲還沒有傳開。等到真成了毛皮集散中心,有數倍增長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