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質庫出來,杜循垂頭喪氣,面色極是難看。本以為自己是知縣的父親,誰都要奉承自己,誰知那主管竟真地不給面子,喝了一盞茶,便就被趕了出來。知縣這官,還是太小了些。
柴信和沙寶跟在杜循身後,面色灰敗。杜循來沒有用,回去告訴杜中宵同樣沒用,這家質庫明擺著仗著後台,不把本地官員放在眼裡。
走了幾步,杜循道:“左右無事,我們到那邊喝幾杯酒。”
說完,當先向不遠處的酒樓走去,柴信和沙寶隻好跟上。
剛到酒樓門口,一個從對面來的人道:“呀,原來是柴節級,今日怎麽得閑?”
柴信看來的是夏竦家在碼頭采買貨物的主管夏貴,忙叉手唱諾,介紹杜循給他認識。
夏貴打量杜循,急忙行禮:“沒想到是杜知縣的尊翁。聽說到了,只是一直未見,遺憾得緊。今日有緣,千萬到店裡喝一杯。”
杜循正要跟人學著做生意,便不推辭,與夏貴一起進了店裡。
幾人到閣子坐下,要了酒菜,喝過兩巡,夏貴問道:“看員外氣色不好,不知所為何事?”
杜循沒好氣地指著沙寶道:“這位是州裡軍將,前些日子押運綱船赴京,不想遇到風雨沉了船。因為要償還綱米,把自家一條家傳玉帶押在那邊質庫裡。今日湊了錢來贖,不想超了兩日,那質庫便不肯贖給他。我想有兒子臉面,到那店裡說了一番,不想反被羞辱。”
夏貴吃一驚:“什麽店家,哪如此跋扈!對了,莫不是玉帶押的錢太少?”
沙寶道:“當日急需錢用,隻押了二十足貫,不想就被坑了。”
夏貴打量了一番沙寶,問道:“你就是那個翻了船的軍將沙寶?那船上可有我家貨物。”
沙寶叉手:“主管見諒。當日風大雨大,船沉了小的實在沒有辦法。相公家裡的貨物小的當時盡量打撈,損失不多,只是著了水,比不得原來價錢。”
夏貴點了點頭道:“此事我已稟報相公,此次便不追究了,以後你當差千萬小心,不可再出事。對了,你押在質庫的玉帶是怎麽回事?那家質庫莫不是什麽奢遮人物開的?”
沙寶歎了口氣:“不錯。聽質庫的主管說,他家主人是現今本路轉運使胡知州的親戚。”
“轉運使?哪有知州任轉運使的道理?”夏貴沉吟一會,猛地抬頭。“莫不是說的楚州知州?”
沙寶點頭:“對,那個主管說的就是楚州胡知州!”
夏貴一拍桌子,笑道:“原來是他!我說呢,依朝廷典製,哪有轉運使兼任知州。這是前任漕憲王相公離去太急,移文這個楚州知州胡楷,讓他權攝轉運使事,哪裡就是轉運使了。按製轉運使位在提點刑獄之上,這位胡知州現在真當自己是轉運使,這些日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這不,最近正與本路提刑祖無擇打官司呢。我聽相公說,這位楚知州只怕沒多少好日子了。”
聽了這話,杜循眼睛一亮,急忙問道:“如此說來,不必給這家質庫什麽面子?”
夏貴笑著搖頭:“又不是真的轉運使,知州而已,管不到這裡。此事簡單,等到飯後,我與你們一起到那店裡,且看主管是什麽嘴臉。若是得罪我們,隻管讓杜知縣把他辦了,一切自有相公作主!”
夏貴剛從亳州回來,恰巧聽過夏竦私下議論胡楷和祖無擇的事,知道朝中風向。王素離開後,由於沒有官員接任,臨時指派了知楚州胡楷接替自己的職務。這本來是權宜之計,結果胡楷真當自己是轉運使了,對本路事務指手劃腳。提點刑獄祖無擇無論資歷還是官職都在胡楷之上,哪裡忍得了。結果就是兩人不斷地上章攻擊對方,鬧得不可開交。朝裡風向,是要貶兩人官,只是還沒有合適的人選來接任。
聽完夏貴的分析,杜循不由興奮起來。他這幾天剛剛來到永城,過了處處被人奉承的官癮,沒想到在質庫裡碰了釘子,正鬱悶著,沒想到這家的後台原來是個紙老虎。好在杜循還腦子清醒,知道不能讓兒子難堪,強忍住帶人去質庫鬧事的衝動。不管怎麽報復,這種事情可不敢瞞著杜中宵。
吃過了酒,夏貴隨著杜循等人,來到質庫裡。
主管出來見了柴信和沙寶,開口罵道:“你們兩個不成器的,再三找些人來有什麽用?你的玉帶已經過了贖期,早已賣掉,沒得贖了!我這裡主人是本路漕憲的親戚,哪個敢來鬧!”
夏貴走上前,冷笑道:“本路漕憲?據我所知,本路漕憲已調往西北,新官沒上任呢!在下姓夏名貴,是本州知州夏相公家人,特來看看,是什麽人敢冒漕憲之名,在這裡欺壓良民!”
主管愣了一下,看了看夏貴,再三猶豫才拱手道:“原來是知州相公家裡的人,有禮!”
夏貴指著沙寶道:“此人與我有舊,主管若是方便,還是讓他把玉帶贖了好。”
主管連連搖頭:“贖期過了,玉帶早已賣人,哪裡贖去?”
夏貴只是冷笑:“開質庫的,我還沒有聽說超期兩日就把貨物賣了的,主管莫要欺我。”
那主管心煩意亂, 又著實不知道主人家的那個轉運使親戚是怎麽回事,不耐煩地道:“賣了就是賣了,你們再鬧也沒有用!知州家人又如何?難道還能大過轉運使!”
夏貴看出來這主管並不知道官場上的事情,冷笑一聲,對杜循道:“員外,這廝定是要吞了沙提轄的玉帶,死活不肯贖。我們兩人一個知縣父親,一個知州家人,他都不放在眼裡,有什麽辦法?”
說完,拉著杜循出門,口中道:“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還是讓你兒子來想辦法!”
主管看著幾人出門,目光閃爍,猶豫再三,還是一聲沒吭。主人家因為胡楷升了官,正要雄心勃勃地做些大生意,自己也要配合才好。什麽知縣知州,官沒有轉運使大總是對的。
出了質庫的門,夏貴對杜循道:“這廝不給我們面子,不整治一番,杜知縣如何治理地方?我與你們一起去見杜知縣,知州相公那裡他盡管放心,狠狠懲治一下這些刁民!”
柴信見夏貴如此有信心,道:“主管說的是。知縣初來永城的時候,收拾馬蒙一夥,一兩年內縣內路不拾遺。這才過了多少日子,便就有人忘了馬蒙的下場,胡作非為起來。此番不懲治這家質庫,都要忘了知縣當年怎麽處置馬蒙一夥了。”
夏貴連連點頭,他當然聽說過馬蒙的故事,知道杜中宵真發狠必然是有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