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田務衙門,杜中宵居中而座,婁知縣和張昷之、蘇舜欽分坐兩邊。
杜中宵道:“去看營田務初來的時候,許本地客戶投奔。本地的主戶家裡雇莊客的,幾乎全部沒有書契,數月之間便就紛紛離去。沒了莊客,這些人家的田地耕種不過來,隻好賣給了營田務。當時他們曾到我和婁知縣面前哭訴,說生計沒了著落。不管主戶客戶,都是朝廷治下之民,不能不管他們。當時說定了的,一是空出來的田地營田務按市價收買,二是允許他們來鎮上買地建房開店,三是由營田務組織人手幫他們收地裡的稻谷。人人稱好,只有一個史員外,強攔莊客,差點出人命。當時沒有重懲,只是按毆傷杖刑了事。沒想到,這一家人不記取教訓,又在鎮上惹事生非!”
聽了這話,婁知縣心裡咯噔一下。客戶大多投到營田務之下後,棗陽縣管的百姓並不多,絕大多數人口都在營田務治下。不多的人裡,就有這一家史員外。這一家的頭到底有多鐵,不斷惹出事來。
杜中宵又道:“前些日子,常平司在樊城開了商場,你們都是知道的。以後本路州縣,都要把商場開起來。各州縣的商場,采買要統一進行,運輸由專司。是以各地方,都有一些人家,專門為商場生產一些貨物。史家便就投了本錢,在附近池沼養鴨,從營田務買了方子,製成鹹蛋和松花蛋賣給商場。商場為了減少人手,讓他家幫著收買土產雜貨。今日上午,附近的人到他家裡賣貨,公然不收,還辱罵做這一行的小生意人家。更加不可容忍的,是因為其中有他家以前的莊客,挾私憤要讓那人做不成生意!”
說到這裡,杜中宵猛地一拍椅靠,高聲道:“此人對家裡以前的莊客如此記恨,那營田務允本地客戶投奔,豈不更懷恨在心!我和當時定此事的婁知縣,豈不是他心裡的仇人!”
聽到這裡,婁知縣挺直腰,拱手道:“狂悖小人,如何容得!提舉,便請常平司,先斷了他家養鴨的生意。本縣選派精乾人手,細查這一家!”
杜中宵擺了擺手:“知縣,不能夠因言獲罪,他只是說說而已,不必大動乾戈。不過事情出來,如果我們不聞不問,以後衙門如何發號施令?史家是與商場定過契的,做生意,哪怕是衙門,也必須要按照契約來,不然以後還有哪個敢跟常平司做生意?此事等管商場的徐克來,讓他按照契約,該怎樣做就怎樣做。我們這裡,先辦些其他的事情。”
婁知縣道:“提舉,似這等狂悖之人,何必拘泥。這一家近兩年做出不少事來,我派人去查,必然有把柄。隻管拿了,其他一切好辦。”
杜中宵道:“知縣,一個地方富戶而已,如此做,就把常平司的商眷搭上了,不值得。商業上的事情讓商場去做,一切按照書契,這一點不能馬虎。再過幾個月,隨州的商場就要開起來了,不能壞了自己的名頭。現在的事情,是棗陽有一個史員外,那麽其他州縣有沒有這樣的人呢?心裡怨恨沒有什麽,他們之中雖然有人賺到了更多的錢,也有不如意的。但是,因為心中怨恨,欺壓以前的客戶,那是絕對不允許的。誰敢做這種事,營田務衙門就要對付誰!”
這是什麽行為?這就是還鄉團的行為。讓他們得了勢,營田務要糟,杜中宵的名聲也要糟。杜中宵可以允許治下有些小混亂,這種事情絕對不允許,冒出頭來就要斬草除根。
說到這裡,杜中宵對婁知縣和張昷之道:“你們讓手下的人查一查,自然營田務到棗陽縣,境中多了哪些商戶。這些商戶中,有多少是以前鄉下廣佔田土的員外。再一件,不管是營田務還是常平司,用的人中,有多少像史員外這一家的。先報個數字上來吧,再定如何處置。”
張昷之和婁知縣拱手稱是。
杜中宵又對張昷之道:“主事,從史員外這一家的言行來看,商場的生意放給他們,不甚妥當。雜貨鋪子之類,可以讓他們做,因為是商場的補充。但是,為商場提供貨物的事情,不能放給他們。不然等以後做得大了,不知會出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養鴨收蛋這生意,必然是不能給史家了。等到徐克來了之後,查過書契,該怎樣就怎樣。哪怕他們把書契定壞了,要賠史家,由商場賠去。主事看一看,能不能讓營田務組織人手來做這件事?”
張昷之道:“提舉,本來營田務就有養鴨,鹹蛋、松花蛋都製,方子還是買的營田務的呢。是商場那裡說,賣的貨物要均勻一致,營田務是分散各村養鴨,不合適才找的史家。”
杜中宵道:“就是這個意思,營田務能不能像史家一樣,組織些專門的人手,為商場製蛋?”
張昷之道:“此事其實不難。商場只是怕製的蛋裡有腐壞的,或者不是經同一人的手,前後味道不同。可以依然讓各村養鴨,集中收起來後專人醃製即可。”
杜中宵搖了搖頭:“不可。鴨子一定不能分散養,要集中起來,生的蛋專供商場。主事,小農養些畜禽就是那樣的。每一家養的不多,收了蛋存起來,不可能每次都在新鮮的時候送到製蛋的地方。如此一來,製出來的鹹蛋和松花蛋怎麽可能味道一樣?找些專人吧,商場付了錢,給他們發錢糧就是。”
張昷之想了想,點頭道:“此事也可以,就當是雇人來做,優給工錢就是。”
杜中宵道:“最好如此。這一件事做好了,以後還可以做其他事情。經了史家的事情,現在我是這樣想的。以後凡是商場采購的大宗貨物,有營田務的地方,就由營田務提供。如果可能,每個鎮都建幾家工場,讓治下之民輪流進去做事, 也是給他們賺錢的機會。沒有營田務的,則由百姓立社,原則上不許中上等戶參與其中,由下等戶結社契,必要時可以由商場貸給本錢。”
婁知縣聽了,不由問道:“提舉,因何隻讓下等結社?上等戶又有本錢,又有家業,可以用家產做保,不愁他們做不好,也不怕他們虧了本錢。”
杜中宵笑道:“簡單,你說的那些是衙門以前做法,很可能虧錢的。而商場下來的生意,只要按著書契做了,他們會按價買回去,必然賺錢。賺錢的生意,當然要讓下等戶去做,救濟貧困嗎。”
婁知縣點了點頭,還是有些迷惑:“必然賺錢的生意?必然賺錢,何必放給百姓?”
杜中宵道:“因為衙門管不過來。官員才有幾人?事事都管,就什麽都管不好。”
這就是因為史大慶,杜中宵提出來的釜底抽薪的辦法。商場利用自己的渠道,形成獨立的工商業體系,深入到民間。像養雞養鴨,甚至紡紗織布,可以大量辦村辦鎮辦工廠。商場有本錢,這個體系與中上等戶隔離,跟下等戶結合,從而形成與中上等戶大致均勢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