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彎曲的河道,杜中宵對馬遵道:“這裡是古之蔡陽,為漢光武帝故裡,人文鼎盛之地。如今早已凋弊。營田務來之前,只有不遠有一處馬鋪,草屋兩三間,兵卒一二人。其實這裡兩河交匯,交通極是便利。而且土地平曠,閑田眾多,開墾出來便為膏腴之地。而且處襄州到鄂州的驛道上,當道路要衝。若是能夠發展起來,周圍數十裡都受其利。”
此時荊湖地區的交通要衝,最北邊是襄州,西南為江陵府,東南為鄂州,成一個三角。川峽地區和荊湖南路及兩廣的布匹物資,運到江陵府,或由水路或由陸路到襄州,是為荊襄古道。這是一千多年來中國最重要的三條南北通道之一,位於中間貫通南北的主乾道路。
江南和荊湖地區一部分的物資糧草,則沿長江及其支流到鄂州。一路分沿長江東下,而後走汴河入京。還有一部分,則分水陸兩路,運到襄州而後北上。水路自然是逆漢水而上,由於水流湍急,這條路並不太好走,長江的大船無法通行。陸路則是走安州、隨州到襄州,即是重要的交通孔道隨棗走廊。這條道路處於兩山夾峙中,平坦寬敞,是鄂州也就是後來的武漢地區,到襄州最便捷的陸上交通線。後世日軍侵華,張自忠將軍犧牲的隨棗會戰,便就是發生在這一條交通線上。
作為發運判官,馬遵對本地區的交通爛熟於胸,自然聽得懂杜中宵的意思。襄州為南北要衝,被稱為天下之腰,戰略地位自不必講。襄州的地位,是由後邊的江陵和鄂州支撐起來的,沒有那兩地,襄州也沒有那麽重要。真正要把這一帶的交通框架連起來,必須三地連在一起。
漢江自群山中出來,穿行於長江北岸的低山丘陵中,水流湍急,不利於大船航行。縱然不結冰,冬季枯水期也無法航行。船到了鄂州積壓幾個月是常有的事,不得不用陸路運輸配合。加之江陵到襄州的水道,人工開鑿的荊襄運河,到了複州後也要借漢江水道北上,運輸受到很大限制。
要想解決運輸瓶頸,理想的辦法,是從襄州修一條鐵路到江陵府,再修一條鐵路到鄂州。以前沒有辦法便就罷了,現在鐵路要修到襄州了,這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兩條鐵路,加上江陵府到鄂州的長江主乾道,形成一個三角形。這個三角形一旦形成,荊湖路的開發便就再無阻礙,兩湖將成新的天下糧倉。
發運司是強力衙門,路一級辦不成的事,他們可以。杜中宵提一下,至於能不能辦成,那就不關他的事了。隨著西北議和,天下初定,這幾年要害地區和要害衙門的官員任期明顯延長。前些日子朝廷有人提議為杜中宵升官,最後的結果就是他在營田務做得好,不宜頻繁換人。不只是杜中宵一個人,鄭戩在河東路也是一樣,邊路經略使哪有他這樣長時間任職的。更不要說馬遵的上司許元,歷史上可是整整做了十二年發運使。現在是越是做得好,朝廷越不願意換人,升官和職,差遣輕易不動。
杜中宵也說不清,自己主管要營田務要多少年月。現在一片紅火,鐵路也通了,看朝廷意思,輕易不會給自己新職位。那便看得遠一點,從襄鄧地區到荊湖地區,先打下個基礎。
正在杜中宵和馬遵商量著這一帶的交通規劃的時候,公吏前來,報婁知縣帶著大戶們到了。
杜中宵對馬遵道:“發判,左右無事,便一起過去坐一坐。以後的事,要發運司和地方配合才好。”
一邊走著,杜中宵向馬遵介紹了史員外和謝青的案子。
馬遵聽了笑道:“運判的意思,是讓他們出錢買將來到開封府的車票?”
杜中宵道:“路指給他們,走不走,就看各人造化了。”
不多時,到了衙門,各人見禮。杜中宵和馬遵上首坐了,婁知縣坐在下首,十幾個大戶站在階前。
杜中宵道:“昨日婁知縣已經與我說了,你們與史員外同氣連枝,生怕處置了史大慶,自己無法管束莊客,欲讓縣裡饒了史大慶。他犯了國法,豈可輕縱!若依了你們,縣衙也沒必要了!”
聽了這話,阮得功第一個站出來,叉手道:“運判官人,史小員外是犯了法,該當懲處。不過,謝青渾家又沒有什麽大事,傷情不重,賠兩貫錢也就罷了。莊客不聽管束,主人家打打罵罵,不如此如何管家理業?一時失手,不過是怒氣攻心,不是有意做惡。薄懲便就算了。”
杜中宵看著阮得功,搖了搖頭:“國就是國法,不是你說算了就算了。此次算了,你們這些員外對莊客必然更加嚴厲,這次沒出人命,下次可就說不好了。若是不重懲,以後員外還會把莊客當人看!你們不用說了,我已命婁知縣,必須依律重懲史大慶!”
見其余幾個員外也站出來,杜中宵擺了擺手:“史家一案不必再議,不必徒費唇舌。現在最要緊的事情,便是你們擔心的,莊客紛紛離去,到了營田務,秋後田裡的稻谷怎麽辦。”
聽了這話,阮得功立即閉嘴,問道:“此是一樁難事!不是我們有意為難莊客,現在離著收稻谷的日子不遠,他們走了,我們也哪裡再雇人去?到時稻谷爛在地裡,一年白白辛苦苦,不說我們這些衣食無著,朝廷的錢糧也無法交。願官念小的們難處。”
杜中宵道:“今日找你們,便就是為了此事。今年營田務沒有開田,一應糧米,全是轉運司挪移自周圍州縣。棗陽縣的秋稅,糧是給營田務,錢解往京城,你們不用過於擔心。而且,今年營田務並沒有開田種糧,秋天有的是人手。到時候,只要你們願意出些工錢,可以替你們收田裡的稻谷。”
阮得功急忙問道:“官人,不知工錢是怎麽算的?”
杜中宵道:“按照往年價錢, 不多收你們的就是。沒有現錢,也可以分稻谷。”
阮得功出了一口氣,向杜中宵拱手:“謝官人,為小的們解了難題。”
說完,退回去跟其他幾位大戶低聲商議。人群後面的史員外不覺怒氣滿胸,厲聲道:“阮員外,你們隻管自己田裡的糧米,就不管我的兒子了麽?數十年交情,抵不得幾斤稻谷!”
幾斤稻谷?幾個員外都不答話,只有幾個與史員外交情好的,低聲安慰他。只要能收糧,哪個會跟衙門作對,民怎麽可能鬥得官?更不說,杜中宵下的營田務,可是數千人,還有軍隊天天操練呢。
史員外隻覺得頭都要炸了,天旋地轉,再也忍不住,高聲道:“人心果然靠不住,你們以為現在不管我,就有好處了?今年收了田裡糧米,下年怎麽辦?無人耕種,錢糧怎麽交!”
杜中宵咳嗽一聲:“今天叫你們來,第二年事,就是沒了莊客,種不了那麽多地,你們的出路。營田務已經建起來,以後錢糧不缺,只要你們不鬧事,總有出路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