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驛館,已經是繁星滿天。一時睡不著,杜中宵和歐陽修、向綜三人坐在驛館的院子裡閑聊。
晚風吹到身上,好似少女的手,輕柔而又帶著芳香。周圍萬籟俱寂,偶爾傳來幾聲蛙鳴。
杜中宵看著遙遠的夜空,感受著春風的氣息,歎口氣道:“自我登第為官,亳州數年,而後便就到了河東路。火山軍正處邊地,天氣嚴寒,這個季節不過剛剛解冰而已。棗陽這裡雖然地方偏僻,卻如江南天氣,春天真是個好時候。”
向綜笑道:“可惜棗陽小縣,沒什麽名勝遊覽,不然明日我們耽擱一天,陪著運判四處看看。”
杜中宵搖了搖頭:“我出身農家,祖上幾代都耕田為生。科舉中第,可謂躍出農門,不只是我家裡的人,就連地方百姓,都指望著光耀門楣,為地方增光。為官近十年了,還沒遊山玩水過呢。”
向綜出身富貴之家,很難明白杜中宵這種貧苦人家出身的官員的心境。歐陽修雖然小時窮苦,終究是官宦世家,同樣不能理解。
沉默一會,向綜道:“運判少年登第,這幾年輾轉各處為官,著實做了許多事情。現在來棗陽,也要如在葉縣時一樣,讓這裡成為富庶之地。我們州縣官員,跟著也做些成績出來。”
這才是向綜最關心的。杜中宵在火山軍,就建了唐龍鎮這樣一個用錢堆出來的地方,到唐州汝州營田,建了鐵監。來棗陽縣,不說那麽耀眼的政績,哪怕是差一些,地方也會有無窮好處。
向綜為官,善於治盜,強於軍旅,勸耕農桑、發展地方經濟並不擅長。杜中宵來了,他想著依靠營田務,能夠把地方發展起來,對自己未來仕途有無窮好處。
歐陽修對向綜道:“君章沒有去過葉縣,到了那裡見過,才知道運判擅於理財,天下無雙。朝廷裁撤拉纖廂軍,只要他們到了地方無怨懟,不鬧事就是善政。可在運判治下,營田務衣食豐足,來的廂軍日子比以前不知好過了多少。而鐵監比營田務更加富足,每月錢糧不缺,即使普通士卒,衣食也強於一般縣裡吏人。那一帶,現在已經極其繁華,罕有其比。”
向綜聽了,忙問杜中宵:“運判,到了棗陽不知要做何事?總不會只是開荒種田。”
杜中宵道:“這裡閑田無數,氣候溫和,水源充足,我意欲廣種草棉。唐州今年種棉兩年了,種子廣有,也摸索出了這一帶種棉的辦法。草棉遠勝貯麻,不只是輕薄結實,產量也遠遠過之。更不要說現在價錢遠在麻布之上,物以稀為貴,精良布匹甚至貴過絲絹。”
向綜覺吟道:“草棉?隨州這裡能種?”
“當然能種。草棉此物,本就喜溫暖之地,又缺不了水,不正適合這裡?”
向綜道:“只聽說西域產草棉,嶺南產木棉,卻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習性如何。若是能夠廣種草棉,倒是地方發展的一條路子。”
杜中宵道:“還有一點,草棉與稻麥輪種,不生病害,諸多益處。而且農忙時可與稻麥錯開,最方便這地廣人稀的地方。這一帶種得多了,建座工廠,不就什麽都有了。”
歐陽修笑道:“運判不管到哪裡,都要建工廠。建廠雖然賺錢,不過用人太多,只怕荒廢田地。”
杜中宵看著歐陽修,笑著道:“龍圖,如果不建工廠,鐵監怎麽能製出那麽多農具來?有了那些農具,以前一夫隻種五十畝,現在百畝又有何難?農工何為本,何為末,不能簡單而論。如果糧食短缺,人民衣食不足,自然應該勸農耕種。可現在以天下而論,真正缺糧的有幾處地方?如果不遇大災,大多能夠豐足。無非是開封府駐軍和官員眾多,需要從外地調運。還有沿邊三路,因為防邊,需要糧食罷了。所以天下缺的不是錢糧,而是能方便調運錢糧的辦法。”
向綜道:“要修鐵路。鐵路修起來,天下調糧,何愁不豐足。”
杜中宵點頭:“現在天下余糧多的地方,一是江淮兩浙,所以汴水漕運是京城命脈。還有一處,是益州一帶。那裡自古為天府之國,人口眾多,土地肥沃,錢糧廣有。”
歐陽修道:“如果鐵路能修到益州,那可就不得了了!”
杜中宵聽了大笑:“怎麽可能!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集天下之力,也無法把鐵路修到那裡。雖然如此,在合適修路的地方鋪上鐵路,終究是方便許多。”
這個時代的技術,怎麽可能把鐵路鋪進四川,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能夠鋪到襄州,借助漢水和長江與四川盆地交流,已經非常難得了。
這個話題揭過不談,杜中宵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把鐵路修到襄州。只要到了那裡,北邊連通開封府,就成乾道。不要只看襄州,這條路溝通了漢水、淮河、汝河,到開封府又連通汴河,東西南北水陸輻射全國。離這條路近的地方,以後前途無量。棗陽有濜水到襄州,也還方便,這是隨州比不了的。為什麽營田務設在這裡,便是這個緣故。”
哪怕修了鐵路,這個年代的水運依然重要,特別是對於糧食等大綜物資來說。鐵路最大的作用,是把許多交通線連結起來,從而形成交通網。 至於以後如何,那就不是杜中宵考慮的事情了。
今年春天,契丹大舉進攻黨項,此時兩國尚在激戰。宋朝軍隊疲憊,邊境缺糧,上下無戰心,只是坐山觀虎鬥。這種大好時機錯過,可見軍力之孱弱。這種時候,要麽跟契丹一起進攻黨項,分潤好處,要麽在延邊增兵牽製契丹,哪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與此同時,廣南儂智高與交趾決裂。去年交趾派兵征討,兵敗而回。儂智高乘勝整合周邊勢力,慢慢坐大,已經暴露出北向攻宋的野心。
北邊契丹和黨項大戰,南邊儂智高蓄勢待發,正是大亂將起的局面。依杜中宵的記憶,這是最後一次搏戰功的機會了,萬萬不能錯過。
到京西路營田的到底是廂軍編制,怎麽也是軍隊,去年一年營田建鐵監,接下來的這兩年則要練兵了。一旦有了機會,手中有兵,可以去建功立業。
營田的重點轉向襄州隨州一帶,不再化軍為民,而是以軍屯的形式,一邊開荒,一邊練兵。這裡不比唐州汝州,地近荊湖,雖無大仗,小亂不少,勉強可以練兵。隻待機會來了,便可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