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城外,馬大對一邊悶悶不樂的吳克久道:“你莫要焦躁,忍得路上饑渴,等到了西北,相公高興,不定就讓你做個小使臣。依你出身,又不用上陣廝殺,白得一個官身,還有什麽擔心的?”
吳克久無力地搖了搖頭:“西北正是打仗時候,不上陣拚殺能做什麽官!”
其他幾人一起笑了起來:“正是陣前,才正需要你這種人。軍中處處用錢,錢從哪裡來?實話說與你知,各級將帥,都是靠著回易才能衣食無缺。你家裡是開酒樓的,到了西北,自然是仍開酒樓。只要生意做得讓主官高興,升官比陣前拚殺還快呢!”
吳克久聽了,心情稍稍有些振作。這一路上,他一直覺得不對勁,怎麽看馬大這些人也不像西北軍前來的。不過有陳虞侯一群禁軍相隨,吳克久又覺得說不清楚。路上吳克久幾次要給家裡寄信,都被馬大用各種借口攔住了。最後實在沒辦法,答應他等到了河南府,派個可靠的人去送信。
正在幾個人說閑話的時候,一個兵士快馬奔來。到了跟前,向馬大叉手:“提轄,虞侯到鄭州去繳還軍令,不想又出事了!”
馬大吃了一驚,翻身而起:“你細說一說,又出了什麽事情?”
“先前派我們運貨的閹宦,新近又得了一個差使,提點京西路剿滅盜賊張海一夥。那廝見虞侯做事乖巧,不問青紅皂白,讓我們送糧草去福昌縣,而且即刻起運!”
馬大聽了,不由目瞪口呆,怔在那裡。
這一小撥黨項兵馬,偽造的是陝西禁軍的身份,不想被那個中使盯上了。陝西來的禁軍,在中原無根無底,出了事沒人替他們說話,一個差事接一個差事派下來。一路上他們穿州過縣,留了痕跡,只要還沒出宋境,就可以被追查到行蹤。這些差事,不接也得接,不然一封公文,就會讓他們原形畢露。
附近州縣的禁軍,基本屬於三衙直轄,各自有上面的衙門,地方調動不得。反倒這種外地來的,因為仰仗地方供給,被地方抓住了,就向死裡用。他們拿不出樞密院的公文,便是沒有任務,地方上什麽差事都壓到他們身上。除非有了樞密院的調令,地方才會放手。
好一會,馬大才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運糧到福昌,別說費多少時日,到了那裡只怕還是脫不開身。聽說張海一夥已經到了京西路,正是那個地方,多半又被調去剿賊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福昌在西京洛陽西南山區,正是陝西來的張海一夥活動的地域,到了哪裡,負責剿賊的主官還會放人?
想了好一會,馬大對來人道:“你回去告知虞侯,不管用什麽辦法,拖上兩三日。依我估計,這些日子彭提轄等人也該到了。等他們到鄭州境內,我們隻管劫了人,沿太行、王屋山口北去,管他娘的!”
一邊的吳克久聽見,驚慌失措地道:“什麽劫人?!你們是西北韓相公屬下,怎麽聽著像賊?”
馬大惡狠狠地道:“我們是西北來的,到了中原,不合各種鳥人都欺我們。你莫擔心,出了事自有帥府擔待。只要平安回了西北,便只有好日子!”
吳克久哪裡肯信,不過看這幾個人惡狠狠的模樣,再不敢多說。
那個兵士策馬而去,馬大對其他人道:“此事等不得了,派兩個人到來路看一看,彭提轄一行到了哪裡。只要出了開封府界,就不管了,盡快做事歸去!”
人人稱是,
有兩個精明強乾的,翻身上馬,向來路馳去。 彭提轄與十幾個兵士,與張起三人,自離了開封城,曉行夜宿,三天后到了圃陽鎮。
看看天色,彭提轄對手下道:“我們到馬鋪裡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動身,中午趕到管城縣。”
身邊一個小頭目道:“提轄,看太陽還沒落山,我們何不再趕一程,到前面驛館歇息。馬鋪沒什麽住的地方,我們無妨,只是委屈向位客人。”
彭提轄皺了皺眉頭:“現在如今京西路也不太平,還是不要晚上走路。再者說了,我們到驛館天色已晚,他們沒有準備飯食,諸多麻煩。今夜就在馬鋪歇了吧。”
說完,掃了張家三人一眼,吩咐手下準備。張源是叛逃到黨項,彭提轄哪裡會把張家子侄當作座上賓,只是上峰有令,不得不護送他們罷了。
按照正常行程,今日應該到管城縣的鄭州驛館歇宿,因彭提轄在中牟縣貪酒誤事,耽擱了半天的腳程,隻好在圃城暫住一夜。驛館設備齊全,吃住都方便,而且彭提轄公務在身,不用花錢。馬鋪實際上是換馬、喂馬之所,住的條件相當簡陋。彭提轄依然害酒,隻想睡一覺,卻管不了那麽多了。
一眾兵卒喂馬的喂馬,有的去打火做飯,忙碌起來。馬鋪只有幾個看馬的廂軍, 沒有多余人手,一切都要自己動手。好在這些兵士做這種事習慣了,倒也忙而不亂。
張起帶著兩個侄子坐到一塊大石上歇息,看著眾人忙碌,面無表情。
侄子張秉彝道:“阿叔,此去西北不知還要多少日子,著實辛苦。到了那裡,也不知順不順利。”
張起淡淡地道:“我們不得不去罷了,難不成還真能把人接回來。我那位兄弟,自小便東遊西蕩不務正業,惹出了無數禍事,一心要做大官賺大錢。此番去黨項,是鐵了心投敵,怎麽會回來!”
“那——我們還去西幹什麽?接不到人,豈不尷尬?”
“能不去麽?此事是朝裡諸位相公做主,哪裡輪得到我們說話。若是不去,先就把我們當作叛賊家屬,下到牢裡,那時更加淒慘。你們不要議論,隻管按提轄吩咐行事好了。”
兩個侄子聽了,都沉默不言,不知該說什麽好。
張源自小便與其他人不一樣,年少時也曾讀過書,壯年自華州發解,進京考進士落第。更多的時候卻是以遊學為名,四處遊蕩,任俠使氣。西北任俠之輩甚多,張源也算是闖出名氣的,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輩。投奔黨項之前,曾經在邊境州軍遊歷數年,熟知邊地風情地理。本來他想入哪個將軍幕下,可惜一直不如意,最終走上了叛國的不歸路。因為熟悉邊地軍情,又是難得的鄉貢進士,元昊千金買馬骨,對張源甚是看重,到了黨項許以高官厚祿。
不過對張家的人來說,族裡出了這麽一個人,倒霉透頂,整個家族都被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