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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1海上升明》第4章 討逆1
  重生後的第七天,朱克臧出現在安平城西南的軍營前,這裡原是沙墩,荷蘭人載石鑄成了棱堡,十分堅固,多年來的潮水衝擊下,依舊沒有一絲松動。

  朱克臧穿著一件樸素的道袍,頭戴四方平定巾,緩步朝棱堡走來,一支箭倏地在他面前兩丈處射下,棱堡上的守衛高聲喊道:“軍機重地,速速離去!”

  朱克臧喊道:“受毛大人所托,求見花沂大人。”花沂是毛興的刎頸之交,如今毛興入獄,最著急的除了他的家人,也就是這位過命的兄弟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吊橋降下,花沂帶著幾個戰兵匆匆而來,他也不及細看來人身份,心不在焉的拱手行了個禮後問道:“毛大哥有何事囑咐?”

  朱克臧道:“毛興囑咐你們,不要忘了先王給你們的命令。”

  花沂向天拱了拱手,皺眉道:“先王在上,令我等唯世子之命是從,可世子已經......我等效忠兩代延平王,總不能為此扯了旗子投清吧,那才是大大的不忠。”

  朱克臧正色道:“花沂,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花沂定睛一看,嚇了一跳。他當日並未見過朱克臧死狀,隻是間接聽聞,此時見到朱克臧,隻當是消息有誤,並未想到鬼神之事,因此沒有驚駭之狀。

  “你是......”花沂和幾個戰兵紛紛跪下道:“屬下拜見世子。林升那廝帶著幾個兄弟回來,說世子被國太正法,毛興和沉誠附亂,也被抓了等候審訊,原來都是誆騙我等。”

  “馮錫范一黨謀逆,刺殺於我,又羅織罪名,企圖加害毛興,沉誠二將。劉國軒附逆,縱容馮賊。祖宗保佑,生死一線間為義士所救。傳我令,擒拿亂黨林升。”

  “是!”花沂幾人起身,護衛著朱克臧朝棱堡走去。

  林升得了消息,毛興遣人來見花沂,心知不妙,立即起身趕至堡壘,下了關閉城門的命令。

  花沂見狀,甩開眾人衝向吊橋,在城門關閉前一刻閃身進入了棱堡。

  一會兒的功夫,花沂的身影出現在堡壘上,想必正和林升爭執。朱克臧摘了四方平定巾,隻戴著發網,向堡壘上的士兵喊話,“我是朱克臧,速開城門!”

  棱堡不同於中世紀的堡壘,修的厚而低矮,以躲避炮火,堡壘上的士兵和朱克臧相距不遠,眼神好的便能看的真切。鐵人軍在鄭明最後一次西攻大陸的戰爭中損失一半,朱錦回台後,重新招募士兵訓練,將缺員補上,又從日本購買甲胄,鍛打雲南斬馬刀,費去無數錢糧給兒子留下了這支精兵,交給朱克臧時便囑咐他,要熟悉將士,要時常和將士相處,同吃同住,使得三千人三千心如一人一心。

  朱錦唯一未能教給朱克臧的,便是帝王術。

  不少戰兵認出了朱克臧,高興的大喊道:“果真是世子!世子沒有死!”

  堡壘上傳來了騷亂聲,一炷香之後,城門開了,堡壘的空地上,中堤上,到處都跪著俘虜,鐵人軍手執斬馬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林升被捆縛著,睜大眼睛看著朱克臧,卻不發一言。

  朱克臧朗聲道:“諸位都是打過韃子的好漢子,諸位也知,我被馮錫范一黨害了,他們將我二弟克爽當做傀儡。如今的東寧,延平王還姓朱嗎?姓馮了。諸位可知,馮錫范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花沂道:“那些逆黨通過高利貸將百姓們的地給佔了,世子說,太祖高皇帝律,因高利貸所失的田畝,五年內可原價贖回。

放貸者,利率不得超過三分,無論時日長短,總利息不得逾本金之半。他們違高皇帝律在先,雇青皮大量放款,逼的百姓們都淪為佃戶,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長此以往,東寧自亂,哪裡還有西攻大陸的本錢。世子得罪了他們,他們就狠心謀逆。”  朱克臧點點頭道:“這是其一,還有其二,他們要投清,被我發現,於是我隻有死路一條。”

  林升大叫道:“劉將軍雖不是純臣,但絕不會投韃子,他若投韃子,我......我不信。”

  朱克臧撇了撇嘴,心道:“後來你家劉將軍不光投了韃子,還阻攔要逃去呂宋島的人,裹挾著所有人剃頭投虜。從此之後,海洋上再也沒有保護僑民的武裝力量,華人幾次三番被洋人屠殺,佔據的殖民地全部喪失,中國從印度洋上的霸主淪為沒有製海權的東亞病夫,民族自尊心淪喪至今。”

  “信不信由你,都是漢家子弟,不應自相殘殺,你們自己且想想清楚。”朱克臧將這些叛軍關押起來,要等平定內亂,再將他們重新整編成軍。

  “世子,怎麽救出我毛興兄弟?”

  “去安平城,討逆。”

  初春的安平城外,一片芳草萋萋,守城的士兵看到遠處滾滾而來的黑色洪流,警覺起來,他爬到望台,仔細眺望,倒吸了一口冷氣。

  “快去報聶百戶,鐵人軍反......來了。”

  鐵人軍在離城兩裡處停下,開始穿戴鐵盔,鐵鎧,鐵臂,鐵裙,鐵鞋,鐵鬼面,配上弓箭,斬馬刀,藤牌,腰刀。這支軍隊,曾在1660年的廈門之戰中大顯神威,一萬滿洲籍官兵被其殲滅大半,對於當時隻有四萬九千滿洲兵的清廷來說,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順治帝甚至想要逃回白山黑水,次年就一命嗚呼了。

  對於當年的鄭氏來說,五千鐵人軍不算什麽,那時每年的海貿即可獲益數百萬兩白銀,但1681年,清廷的遷海令實行已有二十年,缺少內地的互市,鄭明百姓連棉布都缺,糧食也要從越南購買,價高不說,還時常不夠,財政日益緊張,曾經富可敵國的鄭明,後期居然連軍餉都發不出。這三千人確是朱錦愛子心切動了老本湊出來的,可謂鄭明最後的王牌軍團。

  朱克臧也穿上了一身鱗甲,區別身份的隻是頭盔,鳳翅盔上鑲著簪纓和小旗,這是明軍高級將領的裝束。

  迎接這支赫赫名軍的,是馮錫范劉國軒本人。

  朱克臧拿出單筒望遠鏡,忍不住笑出聲來,馮錫范身材瘦高,面色枯槁,兩撇老鼠般的胡子,模樣頗像西方電影裡的“傅滿洲”,這人還真是“韃子心韃子形”。劉國軒氣質倒是不錯,頗有儒將風采,疏朗的胡須隨風揚著,盔甲擦的閃閃發光。

  馮錫范也在用望遠鏡看朱克臧,不過朱克臧戴著鐵鬼面,馮錫范看不出來人是誰。

  鐵人軍資歷較高的,無非毛興,沉誠,次一級的便是花沂,馮錫范心想:“主將必是花沂了,定是為毛興而來。”他清了清嗓子,高聲喝道:“花沂,這鳳翅盔是你能戴的麽?僭越之人行僭越之事,尊卑不分。鐵人軍將士們聽著,不要聽信花沂妖言惑眾,將他交出,余者不作計較,縱是你們有三頭六臂,這安平城也是攻不下的。”

  馮錫范身邊的士兵將他的話擴散出去,花沂聽完哈哈大笑,摘下了臉上的鐵鬼面,叫道:“馮賊老眼昏花,瞧瞧,你花爺在這裡哪。”

  馮錫范仔細看去, 不禁疑惑起來,主將不是花沂,還能是誰?

  劉國軒以為林升已被殺了,心下有氣,懶得去猜,他大聲怒喝道:“來人不管是誰,都當明白,這安平城是鐵打的,莫說你們三千人,便是三萬人也是送死!交出首惡,速速回營。”

  日頭漸漸西沉,朱克臧不發一言,耐心的等待著。

  馮錫范下令道:“轟殺他們。”

  劉國軒急忙阻止道:“希范,使不得,這可是我們東寧最後的一點兒家底了。”

  “他們是逆賊,不服你我,留之何用?”

  “希范,若是韃子打來,還得靠這些人來守啊。就算......你想受那邊待見,本錢也是越豐厚越好。”

  這句話說到了馮錫范的心坎上,若要投清,還真得要點拿得出手的見面禮。馮錫范略一思索,問道:“觀光,那你說該怎麽辦?”

  劉國軒搖搖頭,說道:“朱克臧已死,生米成了熟飯,他們再是不甘也得認了。”他正面鐵人軍,叫道:“你們有何訴求?凡事不過一個理字,隻要有理,本官和忠誠伯自當仔細斟酌。”

  花沂大笑道:“好一個弑主的忠誠伯,好一個作壁上觀的武平侯,人在做,天在看,你們做了什麽心裡清楚,把我兄弟毛興,還有沉總兵放出來。”

  劉國軒道:“原本毛監督和沉總兵就該放的,他們一心為主,隻是不知這主是螟蛉子罷了,不知者不為過。但你們得將煽動叛亂的人交出來。”

  朱克臧從隊列中站出來,一副漫不經心的腔調回應道:“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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