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輝的作戰方式是,把敵方攪亂,渾水才好摸魚,特別是敵軍比己方強大時,作戰目的就不是擊潰幾條船,而是擾亂敵軍部署。
得益於職業炮兵的科學訓練,火福船上的加農炮和臼炮裝填發射速度是清軍的兩倍,也就是說,中型火福船相當於四十門炮的清軍炮船,小型火福船相當於數條大號趕繒船。
這也是邱輝敢闖進施琅主力船陣的原因,算上兩舷開火的優勢,足以一搏。
陳龍陳蟒見邱輝跑了,急忙轉舵重新圍堵,進退之間和己方戰船擠作一團,被邱輝的艦隊佔了便宜,一頓重炮亂轟。
邱輝專挑開闊洋面走,繞來繞去,將一眾清軍戰船帶著越纏越緊。
前期的慌亂過後,施琅鎮定下來,指揮艦隊包圍阻截跳舷接戰,想要依靠人多的優勢生生啃下這塊硬骨頭。
任憑邱輝蛟龍再世,面對數十倍於己的敵船,也陷入了僵局。
艦隊尾端的第三千總部已被圍困,千總吳兆綱正奮力指揮突圍。吳兆綱被濺起的碎木劃傷,甲衣早已破損,腹部肉裂見腸,他敷了藥,將傷口裹緊,依然凶悍異常,站在艏甲板督船速進。
此時距離拉近,雙方炮擊更加精準,各有損傷,相對而言,清軍傷亡更重。炮彈擊中船體時,飛濺的木屑木片也是殺人凶器,火福船學著英國戰艦的做法,將水兵晚上睡覺時的吊床掛在艙壁艙內,減少了此類損失。
清軍就吃虧一些,加農炮造成的豁口更大,木屑木片更多,又沒有軟網兜住,大小木屑高速飛濺開來,便像是遭了鉛彈。
吳兆綱看到一發開花彈射中了前頭堵截的敵船,緊接著便是一聲巨響,敵船上血霧飛濺,哭聲連天。他一時高興,卻也有些遺憾,這厲害的開花彈要是能像鐵彈一樣直射就好了,一來準頭好,二來擊穿船體到船艙再炸開的話,多來幾發這船就得沉水。
他的想法有些超前,但方向沒錯,榴彈炮出現後,木帆船無法抵擋,於是催生了鐵甲戰艦。
吳兆綱督促艏甲板左側的臼炮和鷹隼銃招呼這條受傷不輕的敵船,又讓水手和步兵們投擲火罐,發噴筒火箭,一時間,能調動的火力全朝這條船猛攻。舵手們絞動輪盤,火福船轉向,側舷火炮陸續發射,將敵船轟出了數個巨大的窟窿,船艙內一陣哭爹叫娘,海水倒灌上來,敵船船體傾斜,慢慢下沉。
陳蟒心急如焚,一百條船奉命攔截火福船,卻被敵船闖入了主力戰船群,已是失職,若再不能擊毀一兩艘,迫的敵船撤退,他的官兒也算當到頭了。
陳蟒指揮著自己的船隊靠攏,全力圍攻吳兆綱的千總部,他身先士卒,催促戰船前進,橫在吳兆綱的座船前面。
吳兆綱的座船受損不輕,甲板上的炮手死傷一半,步兵和水手全派去補上空缺的炮手位,火炮群旗總也親自上馬,補上陣亡的炮長位,指揮多門火炮繼續發射。
吳兆綱好容易衝出了包圍圈,眼見前方一船奮不顧身阻攔自己,帆面上大大的兩個字“陳蟒”,不禁心頭火起,痛罵個不停,“陳蟒,你這狗奴才,替新主子打仗這般賣命,國姓爺在的時候也沒見你這般盡忠。”
陳蟒見對陣的是昔日部將,被罵的略微有些羞愧,但又想到,正是自己一手栽培的部將在斷送自己的前程,惱怒起來。他下令道:“攔住賊人,船沉了也要攔住賊人。”
火福船船頭十八磅的大蛇銃轟隆隆一聲悶響,鐵彈飛出了高壓炮膛,
直朝陳蟒座船而來,於此同時,清軍的紅夷大炮鐵彈也擊中了火福船寬大的船頭。 陳蟒的頭盔被飛起的木塊掀翻,露出了光禿禿血流不止的腦袋,他頓時感覺有些不自在,雖已降清,但對金錢鼠尾這種醜陋的髮型還是接受無能,總要帶上帽子遮羞,此時沒了頭盔,感覺像是被人扒了褲子,心裡升起了一種強烈的恥辱感。
吳兆綱面前的甲板被掀翻,一門大炮陷入了破損的甲板,周圍橫七豎八躺著不住哀嚎的士兵,他的右腿被扎進了一截尖木,血流不止。吳兆綱單膝跪了下來,指著陳蟒大笑道:“看看你這個樣子,哈哈,你死了,敢去地底下見你陳家的列祖列宗嗎?”
他吐出一口血水,將身邊戰死步兵的燧發槍和子彈都歸攏過來,旁若無人的裝火藥,上彈。
兩隻船終於狠狠撞在了一起,船上的士兵開始了冷兵器的交鋒。
邱輝帶領剩下的兩支千總部,朝著施琅的座船直衝過來。只要釘死施琅,就能拖住清軍。
施琅看到邱輝座船,冷笑一聲道:“臭項鬁,瘋子。隨征總兵董義,康玉,外委守備洪天賜,帶上他們那股的五十條船,以三疊陣出擊,接敵變梅花陣。”三疊陣即是以七條船組成三角形,主將居中指揮各船,方便調度。
第二千總部的六條火福船主動出擊,迎了上來。
邱輝調撥船頭,虛晃一槍,擦著邊兒快速通過,直取施琅座船。他打著赤腳,身穿重甲站在艏甲板,指揮僅剩的六條火福船。
施琅已將座船一側的戰船全部派了出去,再來調度不及,只能驅動炮船迎戰。
傳統戰船的火炮攻擊,因為不能兩舷開炮,差不多是轉著圈兒完成的,也就是說,需要一定的空間來轉圜。可此時施琅的戰船陣已被邱輝攪的一團糟,越圍越緊,根本無法自如的調用全船火力,加上清軍火炮都是固定炮架,沒什麽可調整的角度,炮船五十門大炮看起來多,實際此刻用的上的不過是十之二三。
最後清軍動用的依然是火罐,噴筒火箭等傳統火器,威力並不大。
邱輝一面靈活遊走,阻止清軍接舷跳幫,一面盡可能多的發射炮彈。
邱輝終於接近了施琅的座船,他下達命令:“開浪全部下水,炸毀敵船。”
十八條開浪陸續下了水,船上載著的是開花彈。它們如飛蛇般快速靠近敵船,點燃網兜中的開花彈,隨後潛入水中,將網兜掛在敵船船底生長的貝殼牡蠣上,將網兜繩卡進船身的木縫隙裡,將開花彈丟進船體被擊穿的窟窿裡,將網兜釘在船身。
與此同時,清軍滿載柴薪火藥的子母舟也在追逐明軍戰船,企圖用船頭的狼牙鐵釘咬住火福船後點火焚燒。這是一種宋朝傳下的水戰方式,母舟後部為空,兩舷之間藏著子舟,利用衝勢咬住敵方戰船後,點燃母舟船頭的引火物爆炸物,水兵乘子舟迅速離開。
但身長三丈五尺的子母舟哪裡及的上開浪那般小巧靈活,不多時便被來回穿梭的開浪水手扔入開花彈炸毀數艘,其他的也被發射速度極快的明軍火炮擊毀或提前引燃。
轟隆隆的爆炸聲陣陣響起,水面像被煮開了似的,翻騰起滔滔水花。清軍幾艘船艙底和船身進水,正緩緩下沉,另外幾艘船被水浪掀翻,傾斜著倒在水面上。開浪上的游泳好手們,有些來不及躲避開花彈,也被鉛彈子打的遍體鱗傷,哀叫著沉入了水底。
施琅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開花彈引爆擊沉戰船可比子母舟上的引火物快的多。他的戰船,從浙江江蘇山東湖廣四處調集來的戰船,大清國好容易湊起來的水師,就這樣被打散的七零八碎。水兵們昏頭漲腦,毫無章法的亂撞亂射,整個戰場一團糟。
而在目所能及的海面上,大隊的明軍戰船正急速駛來。
施琅想起了遠在京師當人質的兒子們,若英勇戰死,保住剩下的戰船,至少能留住他們的命。
施琅當機立斷,炮船開道, 他親自斷後,令其他船隻迅速撤離。
“臭項鬁,你要我的命,那就來試試。”施琅憤怒的喊了出來,“要戰便戰。”
戎旗二鎮吳潛,神威營林好,英兵鎮李隆,揚威前鎮陳昌,危宿鎮陳起萬,左衝鎮馬興隆,昭義鎮楊德,奇兵鎮黃應,戎旗四鎮董騰,聽從邱輝的號令,繞過前方戰場,直接追擊意欲逃跑的清軍。
施琅的炮船將邱輝的火福船團團圍住,雙方激烈交火,炮船沉了兩艘,火福船也在灌水下沉。
通信官過來告訴邱輝,船上沒有鐵彈,全打完了。
邱輝擦了擦臉上的血水,依舊面無表情的說道:“把鐵鍋砸碎了,用衣裳包住鐵片當彈子用。”
所有的炮兵都上了甲板,火罐,噴筒火箭都用完了,現在只剩槍彈。
施琅見邱輝的座船進水,炮彈也用完了,怕他引燃火藥桶,遠遠避開邱輝去圍攻別的福船。水漸漸漫過了二層火炮甲板,下沉速度更快了一些。
甲板上的年輕水兵們,一邊哭泣一邊裝彈,有的手腳哆嗦,子彈總也裝不好,燧發機關總也扳不動。邱輝面色罕見的柔和起來,替水兵們裝好彈藥,拍拍他們的肩膀,輕聲道:“今天仗打的不錯,回頭給你們做魚丸。”好像這場仗很快就會結束,而他們會勝利返航。
子彈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卻沒有一發打中,邱輝將盔甲摘了,坐在甲板上大聲唱道:“欹山欹,欹山發草鬧萋萋。君今十八娘十七,有如好米打糖枝。東山東,東山發草鬧嗆嗆。君今十八娘十七,有如好米打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