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內閣例會。
戶部尚書李德道:“按照王爺吩咐,年紀較大的兵丁都已遣散,目前我朝有六萬大兵。廢除屯田製,大兵專司戰事,全靠朝廷供養......養活一個兵丁需四畝田地,這就是兩千四百頃,現有奴隸三萬,每個奴隸需兩畝田地養活,這就是六百頃。”
朱克臧心道:“清朝中後期人均耕地才一畝左右,過的連我朝奴隸都不如啊。”
李德繼續算給朱克臧聽,“每個奴隸可耕地十畝,總計三千頃,剛夠養活我朝兵丁。步兵軍餉是三兩,水兵軍餉是五兩,一年軍餉約為三百萬兩,再加上軍服,軍械,一年又要五十萬兩。”李德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感慨道:“天啟時,朝廷一年的稅入也不過六七百萬兩。”
朱克臧道:“從前我朝稅制也不甚合理。李尚書的意思本王明白,新軍太費錢,擔心負擔不起。”
李德道:“確如王爺所說。”
“泰西人從我們這裡買入貨物運往泰西販賣,中途要折損一半人力,一半貨物,因此,只有利潤極高的貴重商貨才能盈利,無非是香料,蘇木,肉桂,胡椒,鋅塊,絲綢,茶葉,瓷器。若我們壟斷這些貨物,每年海貿利潤千萬兩計,足可與清廷抗衡,這些軍費也就不算什麽了。南洋華人的募資,除了軍費,還要拿來造船,如此,大概可維持一年,之後呢?”
陳繩武笑道:“自然要在這一年內擊敗西班牙夷,荷蘭夷,就如王爺所說,壟斷這些高利潤商貨。”
朱克臧點頭道:“不錯,清廷太龐大,我們若要擊敗韃子,首先得保證源源不斷的軍資。荷蘭,西班牙雖然不是弱國,可他們的軍隊主力在泰西,率艦隊前來遠征,他們還沒那個實力。相比清廷,他們是更合適的對手。”
陳繩武問道:“王爺意欲先攻何處?”
“南洋諸國中,呂宋華人最多,最富裕,貿易地理也好,應為首選。”
商部尚書鄭得瀟道:“王爺,呂宋和咖留(荷屬巴達維亞,今雅加達)皆有華人使者,正在外面候著。”
“請他們進來。”
相比呂宋華人,咖留華人明顯膽怯的多,戰戰兢兢,一入節堂便跪倒在地,頭也不敢抬起,拜道:“草民潘......潘方映拜見延平王。”
呂宋華人也跪拜道:“草民陸興拜見延平王。”
朱克臧叫他們起來,仔細打量著兩人。陸興二十來歲,胡須蓄的很威武,倒不太像個商人。潘方映明顯是混血,臉部輪廓深邃,身材也更厚實。
朱克臧問道:“潘方映,你母親不是漢人?”
潘方映結結巴巴道:“回延平王,我母親是......是咖留土人,是......奴隸,父......父親是漢人。”
朱克臧點點頭,若有所思,“哪有人不問自招,把親娘是奴隸的事說出來,怪得很。”他應道:“父親是漢人,那就是漢人了。你有何事,盡管說與孤聽。”
潘方映見朱克臧態度和藹,也未因混血歧視他,放松下來,說話也順溜了,“咖留華人大多和草民一樣,是漢人和土人所生養,但赤子之心,不異於中華。咖留土人,幾十年前就被荷蘭人......荷蘭夷趕去下港(萬丹),留下的都做了奴隸,華人女子極少,要成婚,只能找土人奴隸,是以,草民長相和漢人不同,來東寧府後,時常被人譏諷。草民是華人,不是那些數典忘宗的峇峇娘惹(印尼化華人)。
” 朱克臧心道:“來告狀的?”他囑咐鄭斌道:“鄭尚書還需留意此事,莫要寒了咖留華人的心。”
鄭斌應道:“是,下官與新移民少有接觸,未來得及端正風化,調理其中嫌隙,確是疏忽了。”
潘方映見朱克臧為他撐腰,連忙跪下,重重叩頭道:“多謝延平王。”
“起來說話。”
“咖留城,原本就是華人楊公昆,還有草民的祖輩潘公明岩建立的。挖掘運河,修築城牆與房屋,全是華人功勞。咖留城防禦工事所費錢財,華人出的最多,是他族五倍,建造市政廳,華人出的是他族三倍。我們每月還要去甲必丹的府邸繳納兩裡爾的人頭稅。”
鄭得瀟向朱克臧解釋道:“荷蘭夷在咖留設了諸多華人偽官,最大的叫做甲必丹,下面有六個雷珍蘭,此外還有朱葛礁,還有街長,以此牢牢管控華人。”
潘方映點頭道:“鄭大人說的很對。甲必丹,雷珍蘭都是荷蘭夷的狗腿子,是荷蘭夷指給我們的頭人。我們從事各種事業,釀酒、伐樹、燒窯、製磚、打鐵、製造木具、種植蔬菜、培植牡蠣、打魚、種稻、種蔗、種玉米。可以說,沒有華人,咖留城就不能存在。”
“即使我們做了那麽多,荷蘭夷還是虐待我們。咖留城不少華人都是荷蘭夷從廈門海澄趁亂擄掠過來的,有些還被當做奴隸販賣。荷蘭夷對我們課以重稅,橫征暴斂,泰西人住好房子,每年隻繳十到十五裡爾的屋頂稅,我們即使住著破房子,也得繳納五十到一百裡爾的屋頂稅。我們經商設鋪,即使沒有違法,荷蘭夷官說拆也就拆了,說讓我們停業,我們就得停業。華商運來的商貨,我們收來的土貨,只能以低價賣給東印度公司,我們出力,大頭卻給荷蘭夷賺去了。他們還不許華人和爪哇東的土人做生意,處處設限。”
鄭斌只知道滿洲人苛待漢人, 萬萬沒想到,他一向瞧不起的小小荷蘭夷在不遠的海島還能如此耀武揚威,頓覺華夷倒置,綱常淪喪,越聽越氣,聲音都失去了往日的溫文爾雅,“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自我皇明傾頹,諸多小醜跳梁,虐我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應當即刻發兵,討伐荷蘭夷。”
潘方映見說動了一個支持者,跪下大哭道:“多謝大人憐憫。非但如此,我等華人,只能在荷蘭夷指定的地方居住,周邊十裡內走動。若要去別的地方,得跟雷珍蘭,朱葛礁討要旅券,到目的地後,十二個時辰內報告地正,否則有罪。上了公堂,華人只能蹲著,不能站,也不能坐,荷蘭夷官若亂判,我們也不能再訴。荷蘭夷不讓我們辦學,不許華人習漢字,精通荷蘭語的能去荷蘭人辦的學校讀書,但學費昂貴,且小孩子在裡面被打死的都有。”
潘方映膝行上前,跪在朱克臧面前道:“延平王募款,華人商埠怕甲必丹知曉,告訴荷蘭夷官,都是偷偷行事,草民此番來東寧,也是賄賂頗多,又將銀兩夾帶艙底木板下,這才順利出港。草民受咖留華人所托,懇求延平王發大兵,救我等逃脫苦海。”
朱克臧道:“潘方映所說,孤記下了。咖留華人也是大明赤子,孤豈能坐視其被荷蘭夷欺凌。待到新船造好,水師成形,自當前去征討,替我中國子弟討回公道。”
潘方映見朱克臧承諾出兵,欣喜不已,擦乾眼淚叩首道:“多謝延平王。”他從小衣裡掏出一封油紙包遞上:“父親交待草民,要親手交給延平王,這是咖留城防圖。”